那一片红薯地(第2/2页)
我的床前就是一个装红薯干的大囤子,每天伴着,有一股甜丝丝的苦味,饿时也会咬上几口。夜里,也会有老鼠过来偷吃。我听到后,从来不赶它们走,因为奶奶总是说:“吃剩的红薯给猪吃,吃剩的红薯叶给羊吃。”老鼠很可怜,让它们偷着吃点吧。
每隔十天半月,奶奶都要去十几里路外的县城把红薯打成面,去时是用粗麻袋装着的红薯干,回来时是用细棉布装着的面口袋。我一个人在家害怕就跟着奶奶一起去,常常是天不亮就去了,踏着月色回来。冬天的夜里,西北风呼呼地刮,冷风透过棉袄,直透肌骨,最可怜的是手和脸,没处躲藏,空旷的土路上,一轮寒月如水如霜,常常会有夜行的狐狸出现。我问奶奶狐狸吃什么?奶奶说:“狐狸吃鸡。”
我很羡慕,就问奶奶:“那人吃什么?”
“人吃红薯。”奶奶回答。我想不通,就问:“为什么?狐狸吃鸡,人还不如狐狸?”
“上天早就定好的,狐狸吃鸡,猫吃老鼠,大鱼吃小鱼,小鱼吃麻虾,麻虾吃泥土,你看,蛇很厉害吧,鹰一口就能咬死它,天下事就这样,一物降一物,改变不了的。”奶奶的脸在月光下肃穆而神秘。我觉得自己吃红薯的命运看来似乎难以动摇,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和伤感。
其实,红薯也有美好的时候,奶奶疼我,每天早上我还没起床,奶奶就烤一个热腾腾的红薯送到我的被窝里。做完饭后,总埋一个红薯在草木灰里,午饭前,我玩饿了,就扒开灶下的草灰,一定有一只焙的喷香的红薯卧在里面。太阳好的时候,奶奶挑一些个子小的红薯,放在房顶上晒,晒到皮皱发软的时候,取下来放在蒸笼里蒸熟,又香又甜,赛过现在的冰激凌。
过年时,母亲选最大最甜的红心的红薯,扒了皮放在高压的大锅里,加上麦芽煮成黏稠的糖稀,爆一大篓的米花,放上糖稀和炒熟的花生米,平铺在案板上,切成方方块块,或用竹筒压成浑圆的形状,做成米花糖,吃起来又香又甜。
很多年过去了,红薯的酸苦已渐渐远去,红薯的香甜却越来越清晰,现在我的家乡,红薯早已经远离了餐桌,红薯的味道也只剩下了甜美。那一片青青的红薯地,在我的梦里永远地茂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