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花的女子
有一天,在华人超市看到油菜苗,顶上有一簇簇的黄花,我很高兴,就买了两把,回去弃去老梗枝叶,只留下金黄的菜花。洗净后在鸡汤里烫了烫,再用蒜茸爆炒了端上餐桌,依旧叶绿花黄,一盘春色。老美看了一眼,吃惊地说:“这是吃的吗?你确认它没有毒吗?这么黄的花。”
“放心吧,这花没有毒,我就是吃花长大的。”我夸张地说。
的确,我吃过很多花。小时候经常去挖野菜,而且我偏爱带花的野菜,如荠菜、苦菜。荠菜是刚开花时最好吃,根、叶、花一起吃,味道最好。荠菜大家都熟悉,不必多说。我要说的是一种紫花菜,比荠菜稍微晚一点开花,喜欢开在沟坎路坝和坡地上,样子大小像刚培育出的兰花苗,每棵只开一朵指甲大的深紫色的花朵。春日融融,我拎一个玩具大的精巧的竹篮子,在开满紫花的坡地上,一边追赶着蜜蜂蝴蝶,一边漫不经心地挖花。回家洗净后,整株放进汤里煮,我专拣那花瓣吃,有春天田野的香气,滑溜溜的,很好吃。
我不仅在地上挖,还常常从树上摘花吃。比如槐花、榆钱等。槐花不仅好吃,而且很美,槐花开时,满树雪白,村庄到处弥漫着槐花的香甜。刚从树上摘下的槐花总是带着碧绿的嫩叶,满篮子的玉白翡绿,温软香甜。洗净后撒上薄薄的面霜,在蒸笼里蒸熟了,拌上蒜茸麻油等调料,是难得的美味。只有含苞待放的槐花最好吃,离树几小时后,槐花那春天般的香气就慢慢消失了,所以只有住在离树不远的人家才能享受真正的槐花香。那一串串钱币状的榆树花,可蒸,可炒,可煮,可拌。
还有那一簇簇的楚树花、桑树花,外形有点儿像虫子,吃起来也有火腿的香味。最难忘的是楸树花,鲜时味道浓烈,可以先在开水里烫一下,然后晒干,和碎肉做成馅,用五谷面蒸成薄皮的包子,让人回味无穷。
夏天里,奶奶去菜地里摘菜,总会特意带回来几朵硕大浅黄的南瓜花回来,放在菜汤里煮了,单挑给我吃。我家的花园里有很多可吃的花,葛藤花、紫荆花、木芙蓉,最多的是金针花,也叫忘忧草,它的花可以洋洋洒洒地开完整个夏天,不仅可以鲜吃,烫后晒干,还可以做成多种菜肴。收集茉莉花是我的专利,六月里,满篱笆的茉莉几乎都认得我,我拿着小木碗,一颗一颗摘,一朵也不放过。一边摘一边吃,茉莉是做茶用的,并不好吃,我太爱它们,就忍不住要吃。桂花是我母亲的私有财产,她把桂花的花苞摘下晒干,做成各种美味,桂花圆子、桂花莲藕、桂花香猪肘。过年时分给左邻右舍做桂花汤圆、桂花甜酒酿。
当然,吃花也有痛苦的时候。记得有一年害眼病,母亲逼我把刚摘下的还带露水的忍冬藤的花生生地吃下,太苦了,不堪回首。青春期月经不调,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大捆鸡冠花让我吃,味道奇怪难忍。最痛苦的是脸上长青春痘,整整吃了三个月的野菊花、茵陈蒿汤。
中学的时候,暗恋上了物理老师,那是刚从师范大学分来的英俊男生。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他的生日,千方百计搞到十二朵玫瑰花,心突突跳着来到老师的宿舍门口,却被物理课代表抢先一步,我情急之下,一口气吃光了十二朵玫瑰花。味道不苦,但很涩,有点酸。
上大学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一个高一届的男生,又莫名其妙地失恋了。我认定了是那个爱穿红裙的,叫“芳芳”的女生横刀夺爱。于是,我恨透了那红裙子、红嘴唇。一夜之间吃掉了校园里所有的红罂粟花,想借助与鸦片有关的东西减轻痛苦,可是那花的味道很淡,一点作用也没有。
结婚之后,住在无花无草的公寓里,很难吃到野花野草了,但一有机会,看到鲜艳的花,会忍不住摘一片,看到四周无人,就放进嘴里,很满足地哼着歌。吃相有点儿不雅,没有了童年的天真和青春的浪漫。但有一次,吃得很惊艳。
那一天是我生日,一大早就去买了菜,顺便在花店买了一大把花,有玫瑰、百合,很多杂七杂八的配花,准备做最喜欢的清蒸鱼、柠檬鸭,庆祝自己的生日。那时候刚结婚,满脑子的浪漫。鱼蒸好了,鸭炖上了,花也摆好了,红酒也倒上了。
看了时间,左等右等不见人,电话也不来一个。每过一分钟,心中的焦急和失望就增加一层,终于忍无可忍,一生气把玫瑰花揪成一堆碎片,还不解恨,用擀饺子的棍子在白色捣蒜钵里一阵乱捣,红色的花瓣,很快粉身碎骨,殷红的花汁慢慢流出。
为了让血色更艳,我抓一把白糖放进去,没想到,花汁见了白糖,仿佛花魂附体,立刻晶莹剔透,状如宝石。我心生感动,便给它取个名字——“玉骨香魂”。把那小朵的“满天星”“勿忘我”揪下揉碎,丢到醋碗里。煤气上的鸡汤熬得正浓,我撕下“百合花”扔到滚开的汤锅里。还是不解恨,看到阳台上的美人蕉开得正艳,我整朵地摘下,在鸡蛋液里裹一下,放进油锅里,炸熟后迅速捞出,没想到这鲜艳的美人蕉在蛋液的保护下,虽经油炸,容颜依旧,娇媚的酮体在金色酥脆的蛋液里依旧楚楚动人,仿佛身着透明薄纱的美人。百无聊赖里,手握一把米饭捏成心形,细扯一缕缕玫瑰花丝撒在心上,取名“碎心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