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遇见猫(第2/4页)
唐诺与小六六
正在叫唤大羚羊的麻瓜
我爱上的猫,长大了便像狼一样的独来独往,往往离家不知所终,毫无例外。
自以为、我也以为是东北虎的麻瓜
对此,我岂没作过努力?尤其一到我最害怕的春天,便日日陷入挣扎到底要不要把门窗关上暂不让他们自由出入。
春天的时候,先是满树喧嚣的绿绣眼和白头翁,然后出太阳的日子,高处便有大冠鹫悠闲辽远的笛哩笛哩声,我应声仰脸寻找,向往极了。往往我与坐在窗台上望远的猫肩并肩,偷偷打量他的侧影(有那素铃和我一样喜欢看小土猫凸凸的侧脸哩!),他们的眼睛或绿或黄或灰总之肃穆极了,看了胆怯起来,连不以为有权利干涉他的天赋猫权,天人交战的结果,总是打开窗子,随他。
窗开着,并不是每一只猫都爱出去冶游,有那从不出门的,也有才出去十分钟就一阵风回来,浑身发烫,心脏狂跳,瞳孔变得满满的。也有十天半月才回来的,那肯定是哪家有只猫美眉初长成。
当然近年我们都为家里或附近混熟的流浪猫狗做结扎,一以便空着配额给那总也捡不完的小野猫;二是如此公猫才不致为了求偶而跑得不知所终,回不了家。
是不是彻底地每一只都送去做结扎,也煞费思量甚至辨证,但很吊诡的是,如此缜密的考虑结果往往与初衷恰好背反,比方说家居不喜外出的猫,较容易让人下决心(因为不在外打天下不那么需要“雄风”),最教人为难的是那每几年总会出现的亚历山大大帝成吉思汗类的大猫王,金针就是这款的猫,他个头并不大,体型方方的似乳牛,却英雄气概极了,他成年才一季,就成了我们这个山坡好几个新旧社区的猫族共主,这其中没有一场战役不是他亲身打下的(从他身上没有一刻是没有伤疤可见得)。我们佩服极他了,往往他离家一星期多返家,我们赶忙分头找吃的、替他清洗包扎伤口、忍不住七嘴八舌追问他:“这次是哪样的超级大美女,说来听听。”
我真想听猫大王这些天的冒险遭遇,我猜那位特洛伊海伦一定是只三花玳瑁美女猫,这样的猫,无一例外绝对是母的,圆脸圆眼东欧女子体操选手的身形,又聪明又独立(或者这两个特质其实互为孪生?)又好难追求,我若是公猫,一定同样为之倾狂的。
这样成天在外开疆辟土撒种的针针,因为我们叹服他的英雄气魄和不忍干扰他强烈的天性,反倒逃过去势一劫。
我早早察觉麻瓜的野性,便狠心做了结扎。但是春天照样强烈吸引他,他每天在后院与大厦公寓间的野草隙地捕纹白蝶。一天多则捕个十来只半死不死放我们脚前,他因此弄得花粉过敏猛打喷嚏,两眼像点了散瞳剂似的瞳孔缩得针尖小。
他偶尔彻夜不归,那夜我一定轻易被远近的猫族凄厉高亢的打斗示威声给惊醒,努力分辨其中可有麻瓜的挨扁声,往往听得血脉贲张,想立即跳窗出去给添个帮手。白日,我们又都重新恢复正常,麻瓜推门而入,像狗族一样不择地地通道一倒,伸长手脚歇息,我们遥遥对望一眼,知道是指昨夜里的事。
还有麻瓜爱尾随我出门,行为不像猫而像狗一样的走在平地跟在脚边(通常再信任人的猫也只愿平行走墙头、车底或各种掩蔽物),麻瓜自不像狗族肯听我劝告垂尾扫兴返家,弄得我只好选它在大睡时出门。有几次早已经成功地离家好远,正庆幸,突然路边停车车顶洞声巨响,麻瓜自人家围墙墙头空降而下,得意地把尾巴竖直成小旗杆也似,企想跟我去我要去的地方,如同夜间我极想知道他的去处。谁教我不分季节晴雨不分场合就只穿那铁鞋一般的马汀大夫鞋,如何轻声蹑足都必发出踢踏舞或弗拉门戈的足声易于辨认追缉。
麻瓜
仿佛与时间赛跑,我祭出最原始的法宝,希冀以吃来留住他。只要我在家的时候,每隔几小时总要望空喊他回来吃什么都好,有时见他吃得起劲,便一旁趁机进言:“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去当野猫的好是吧?”
青少年麻瓜被我喂得太胖了,他常常摊个花肚皮和狗族躺在太阳地里懒洋洋,有人见了就出烂谜语:“有只蟒蛇吞了只兔子,猜猜是谁?”
我猜,麻瓜一定是有一天看看自己,悲哀为何便髀肉早生,遂出走重当野猫去。
左想右想,这是我仅能想出的理由。
我实已介入他的生活过多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