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谜语的几种简单的猜法(第2/11页)
奶奶说:“瞧瞧,老鸹都飞回来了。奶奶得做饭去了。”
天上全是鸟,天上全是叫声。
街上人多了,街上全是人。
我独自站在窗前。隔壁起伏着“当当当”奶奶切菜的声音,又飘起爆葱花的香味。换一个地方,玻璃又是凉凉的。
后来苍茫了。
再后来,天上有了稀疏的星星,地上有了稀疏的灯光。
世界就是从那个冬日的午睡之后开始的。或者说,我的世界就是从那个冬日的午后开始的。不过我找不到非我的世界,而且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找到。在还没有我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已存在了——这不过是在有我之后我听到的一种传说。到没有了我的时候这个世界会依旧存在下去——这不过是在还有我的时候,我被要求同意的一种猜测。
就像在那个冬日的午后世界开始了一样,在一个夏天的夜晚,一个谜语又开始了。您不必管它有多么古老,一个谜语作为一个谜语必定开始于被人猜想的那一刻。银河贯过天空,在太阳曾经辉耀过的处处,倏而变为无际的暗蓝。奶奶已经很老,我已懂得了猜谜。
奶奶说:“还有一个谜语,真是难猜了。”
我说:“什么?快说。”
奶奶深深地笑一下,说:“到底是怎么个谜语,人说早就没人知道了。”
我说:“那您怎么知道难猜?”
奶奶说:“这个谜语,你一说给人家猜,就等于是把谜底也说给人家了。”
我说:“是什么?”
奶奶说:“你要是自个儿猜不着,谁也没法儿告诉你。”
我说:“您告诉我吧,啊?告诉我。”
奶奶说:“你要是猜着了呢,你就准得说,哟,可不是吗,我还没猜着呢。”
我说:“那怎么回事?”
奶奶说:“什么怎么回事?就是这样儿的一个谜。”
我说:“您哄我呢,哪儿有这样的谜语?”
奶奶说:“有。人说那是世上最有意思的一个谜语。”
我说:“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呢,这谜语?”
奶奶说:“这也是一个谜语。”
我和奶奶便一齐望着天空,听夏夜地上的虫鸣,听风吹动树叶沙沙响,听远处婴儿的啼哭,听银河亿万年来的流动……
好久好久,奶奶那飘散于天地之间的苍老目光又凝于一点,问我:“就在眼前可是看不见,是什么?”我说:“眼睫毛。”
/B+X/
多年来我的体重恒定在五十九点五公斤,吃了饭是六十公斤,拉过屎还是回到五十九点五公斤。我不挑食,吃油焖大虾和吃炸酱面都是吃那么多,因为我知道早晚还是要拉去那么多的。吃掉那么多然后拉掉那么多,我自己也常犯嘀咕:那么我是根据什么活着的?我有时候懒洋洋地在床上躺一整天,读书看报抽烟,或者不读书不看报什么事也不做光抽烟,其间吃两顿饭并且相应地拉两次屎,太阳落尽的时候去过秤,是五十九点五公斤。这比较好理解。但有时候我也东跑西颠为一些重要的事情忙得一整天都不得闲,其间草率地吃两顿饭拉两次屎,月亮上来了去过秤,还是五十九点五公斤。就算这也不难解释。可是有几回我是一整天都不吃不喝不拉不撒沿着一条环形公路从清晨走到半夜的,结果您可能不会相信,再过秤时依旧是五十九点五公斤。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就是,我每天早晨醒来的时间总是在六点三十,不早不晚准六点三十,从无例外。我从不上闹钟。我也没有闹钟。我完全不需要什么闹钟。如果这一夜我睡着了,谁也别指望闹钟可以让我在六点三十分以前醒。那年地震是在凌晨三点多钟,即便那样我也还是睡到了六点三十才醒。醒来看见床上并没有我,独自庆幸了一会儿发现完全是扯淡,我不过是睡在地上,掸掸身上的土爬起来时看出房顶和门窗都有一点儿歪。如果我失眠了一直到六点二十九才睡着的话,我也保证可以在六点三十准时醒,而且没有诸如疲劳之类不好的感觉。人们有时候以我睡还是醒来判断时光是在六点三十以前还是以后。
因此我对这两组数字——595和630——抱有特殊的好感,说不定那是我命运的密码,其中很可能隐含着一句法力无边的咒语。
譬如我决定买一件东西,譬如说买拖鞋、餐具、沙发什么的,我不大在意它们的式样和质量,我先要看看它们的标价,若有五块九毛五的、五十九块五的、五百九十五块的,那么我就毫不犹豫地买下。再譬如看书,譬如说是一本很厚的书,我拿到它就先翻到第六百三十页,看看那一页上究竟写了些什么,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暗示。我一天抽三包香烟,但最后一支只抽一半,这样我一天实际上是抽五十九点五支。除此之外我还喜欢在晚饭之后到办公室去嗑瓜子,那时候整座办公大楼里只亮着我面前的一盏灯,我清晰地听到瓜子裂开的声音和瓜子皮掉落在桌面上的声音,从傍晚嗑到深夜,嗑五百九十五个一歇,嗑六小时三十分钟之后回家。总之我喜欢这两个数字,我相信在宇宙的某一个地方存在着关于我和这两个数字的说明。再譬如我听相声,如果我数到五百九十五或六百三十它仍然不能使我笑,我就不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