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谜语的几种简单的猜法(第5/11页)

她说:“我怎么没听出来是你?”

我说:“可不是吗,我也没听出是你。”

我们相对无言,很久。公路上各种车辆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

她看看我,看我的时候仍然面有疑色。她说:“你再把那个谜语说一遍行吗?”

我说:“我不知道那个谜语,既不知道它的谜面也不知道它的谜底,只知道它有三个特点,第一……”

“行了,别说了。”她说,“看来真的是你。你的声音跟多年以前不一样了。”

我说:“你也是。”

她说:“你要是在电话里打打呼噜就好了,像每天夜里那样。那样我就知道是你了。”

我说:“我听见你夜里总咬牙。我给你买了打虫药一直没机会给你。”

我们就在小石碑旁坐下,沉默着看太阳下去,听晚风起来。

“我们明天还能那样打打电话吗?”

“谁知道呢?”

“还那样随便谈谈,还能那样随便谈谈吗?”

“谁知道呢?”

“试试行吗?”

“试试吧,试试当然行。”

然后我们一同回家,一路上沉默着看月亮升高,看星星都出来。快到家的时候我顺便去量了量体重,不多不少五十九点五公斤,我便知道明天早晨我会在六点三十醒来。

/C+X/

她向我俯下身来。她向我俯下身来的时候,在充斥着浓烈的来苏味的空气中我闻到了一阵缥缈的幽香,缥缈得近乎不真实,以致四周的肃静更加凝重更加漫无边际了。

她的手指在我赤裸的胸上轻轻滑动,认真得就像在寻找一段被遗忘的文字。我把脸扭向一旁,以免那幽香给我太多的诱惑,以免轻轻的滑动会划破我濒死的安宁。

我把脸扭在一旁。我宁愿还是闻那种医院里所特有的味道。这味道绝非是因为喷洒了过多的来苏,我相信完全是因为这屋顶太高又太宽阔造成的。因为墙壁太厚,墙外的青苔过于年长日久。因为百叶窗的缝隙太规整把阳光推开得太远。因为各种治疗仪器过于精致,而她的衣帽又过于洁白的缘故。

她的手指终于停在一个地方不动。我闭上眼睛。我感到她走开。我感到她又回来。我知道她拿了红色的笔,还拿了角尺,要在我的胸上画四道整齐的线。笔尖在我的骨头上颠簸,几次颠离了角尺。笔和尺是凉的硬的,恰与她纤指的温柔对比鲜明。轻轻的温柔合着幽香使我全身一阵痉挛。我睁开眼睛,看见四道红线在我苍白嶙峋的胸上连成一个鲜艳的矩形,灿烂夺目。

然后她轻声说:“去吧。”

然后她轻声问:“行吗?”

我就去躺到一架冰冷的仪器下面,想到室外正是五月飞花的时光。

我问1床:“也是她管你吗?”

1床眯起浑浊的眼睛看我:“怎么样,滋味不坏吧,咹?”

我摸摸胸上的红方块。我说:“不疼。”

“我没说这个。”1床狡黠地笑起来,“她。刚才我们说谁来着?”他在自己身上猥亵地摩挲一阵,“咹?滋味不坏吧?”

3床那孩子问:“什么?什么滋味不坏?”

我对那孩子说:“别理他,别听他胡说。”

1床“哧哧”地笑着走到窗边,往窗外溜一眼,回身揪揪那孩子的头发:“真的2床说得不错,你别理我,我眼看着就不是人了。”

“你现在就不是!”我说。

那孩子问:“为什么?”

“眼看着我就是一把灰了。”1床说。

那孩子问:“为什么?”

1床又独自笑了一会儿。

柳絮在窗外飘得缭乱,飘得匆忙。

1床从窗边走回来,眼里放着灰光,问我:“说老实话,那滋味确实不坏是不是?”

“我光是问问,是不是也是她管你。”

“你这人没意思。”他把手在脸前不屑地一挥,“你这年轻人一点儿不实在。”

3床那孩子问:“到底什么呀滋味不坏?”

1床又放肆地笑起来,对我说:“我情愿她每天都给我身上多画一个红方块,画满,你懂吗?画满!”

那孩子笑了,从床上跳起来。

“用她那暖乎乎的手,你懂吗?用她那双软乎乎的手,把我从上到下都画满……”

3床那孩子撩起了自己的衣裳,喊:“她今天又给我多画了一个!你们看呀,这个!”

1床和我整宿整宿地呻吟,只有3床那孩子依旧可以睡得香甜。只有3床那孩子不知道红方块下是什么。只有他不知道那下面是癌。那下面是癌,但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但确实是癌。他说是他爸爸说的,那不是癌。他说他妈妈跟他说过那真的不是癌。他妈妈跟他这样说的时候,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我和1床。他的父母走后,他看看1床的红方块,说:“这不是癌。”他又看看我的红方块,说:“你也不是癌。”我说是的我们都不是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