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谜语的几种简单的猜法(第6/11页)

“那这红方块下是什么呀?”

“是一朵花。”

“噢,是一朵花呀?”

是一朵花。一朵无比艳丽的花。

月亮把东楼的阴影缩小,再把西楼的阴影放大,夜夜如此。在我和1床的呻吟声中,3床那孩子睡得香甜。我们剩下的生命也许是为盼望那艳丽的花朵枯萎,也许仅仅是在等待它肆无忌惮地开放。

细细的风雨中,很多花都在开放。很多花瓣都伸展开,把无辜的色彩染进空中。黑土小路上游移着悄无声息的人。黑土小路曲折回绕分头隐入花丛,在另外的地方默然重逢。

掐一朵花,在指间使它转动,凝神于它的露水它的雌蕊与雄蕊,贴近鼻尖,无边的往事便散漫到细雨的微寒中去。

把花别在扣眼上,插在衣兜里,插在瓶中再放到床头去,以便夜深猛然惊醒时,闪着幽光的桌面上有一片片轻柔的落花。

3床的孩子问:“就像这样的花吗?”

“兴许比这漂亮。”我说。

“那像什么?”

“也许就是这样的花吧。”

孩子仔细看自己小小肚皮上的红方块,仔细看很久,仰起脸来笑一笑承认了它的神秘:“它是怎么长进去的呢?”

1床双目微合,端坐花间。

“他在干吗?喂!你在干吗?”

“他在做梦。”

“他在练功?”

“不,他在做梦。”

1床端坐花间,双手叠在丹田。

“今天会给他多画一个红方块吗?”

“你别信他胡说。”

“你呢?你想不想让她多给你画一个?”

“随她。”我说。

“你看那不是她来了?”

她正走上医院门前高高的白色的台阶,打了一把红色的雨伞,在铅灰色的天下。

1床端坐花间,双手摊开在膝盖上掌心朝天。天正赐细细的风雨给人间。

每天都有一段充满盼望的时间:在呻吟着的长夜过后,我从医院的东边走到西边,穿过湿漉漉的草地和阳光和鸟叫,走进另一条幽暗的楼道,走进那个仪器林立的房间,闻着冰冷的金属味和精细的烤漆味等她。闻着过于宽阔的屋顶味和过于厚重的墙壁味,等她。室内的仪器仿佛旷古形成的石钟乳。室外的青苔厚厚地漫上窗台。

所有仪器的电镀部分中都动起一道白色的影子,我渐渐又闻到了缥缈的幽香。

她温柔的手又放在我赤裸的胸上。她鬓边的垂发不时拂过我的肩膀。我听见她细细的呼吸就像细细的风雨,细细的风雨中布进了她的体温。我不把头扭开。我看见她白皙脖颈上的一颗黑痣。我看见光洁而浑实的她的脊背,隐没在衬衫深处。隐没了我从未见过的女人的躯体,和女人的花朵……她又走开。她又回来。在我的胸上,把褪了色的红方块重新描绘得鲜艳,那才是属于我的花朵。

然后她轻声说:“去吧。”

然后她轻声问:“行吗?”

然后她轻盈而茁壮地走开,把温馨全部带走到遥远的盼望中去。我相信1床那老混蛋说得对,画满!把那红方块给我通身画满吧,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

1床问我:“你怎么没结婚?”

我说:“我才二十一岁。”

1床浑浊的眼睛便越过我,望向窗外深远的黄昏。

3床那孩子在淡薄的夕阳中喊道:“我妈跟我爸结过婚!”

1床探身凑近我,踌躇良久,问道:“尝过女人的味了没有?”

我狠狠地瞪他,但狠狠的目光渐渐软弱并且逃避。“没有。”我说。

3床那孩子在空落的昏暗中喊道:“我妈跟我爸结婚的时候还没有我呢!”

1床不说话。

我也不说。

那孩子说:“真的我不骗你们,那时候我妈还没把我生出来呢。”

1床问我:“你想看那个女人吗?”

“你少胡说!”

1床紧盯着我,我闭上眼睛。

很久,我睁开眼睛,1床仍紧盯着我。

我说:“你别胡说。”却像是求他。

我们一齐看那孩子——月光中他已经睡熟。月光中流动着绵长的夜的花香。

我们便去看她。反正是睡不着。反正也是彻夜呻吟。我们便去看她,如月夜和花香中的两缕游魂。

1床说他知道她的住处。

走过一幢幢房屋的睡影,走过一片片空地的梦境,走过草坡和树林和静夜的蛙声。

1床说:“你看。”

巨大的无边的夜幕之中,便有了一方绿色的灯光。灯光里响着细密柔和的水声。绿蒙蒙的玻璃上动着她沐浴的身影。幸运的水,落在她身上,在那儿起伏汇聚辗转流遍;不幸的便溅作水花化作迷雾,在她的四周飘绕流连。

1床说:“要不要我给你讲些女人的事?”

“嘘——”我说。

水声停了。那方绿色的灯光灭了。卧室的门开了。卧室中唯有月光朦胧,使得那白色的身影闪闪烁烁,闪闪烁烁。便响起轻轻的钢琴曲,轻轻的并不打扰别人。她悠闲地坐到窗边,点起一支烟。小小的火光把她照亮了一会儿,她的头发还在滴水,她的周身还浮升着水气。她吹灭了火,同时吹出一缕薄烟,吹进月光去让它飘飘荡荡,她顺势慵懒地向后靠一靠,身体藏进暗中,唯留两条美丽的长腿叠在一起在暗影之外,悠悠摇摆,伴那琴声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