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怪罪(第2/3页)

并非人人皆认同或支持拉比刚刚生成的这种关联。柯尔斯滕从未签字画押,领受守护丈夫手机的职责,而且也绝不该为这个成年灵长类动物的生活负责。但在拉比看来,这尤其合情合理。这并非首次,次次过错都是妻子所为!

关于爱情,最荒谬、幼稚、可悲但也最常见的推定便是,缔结婚约之人,并非只是我们情感生活的中心,也是我们或好或坏的一切经历的责任人——这要求实在罕见、有失客观理性,而且极欠公平。爱情怪异而病态的特权便在此。

经年岁月的种种,都是她的“过错”——他雪路滑倒;他丢了钥匙;格拉斯哥列车抛锚;他超速被罚款;他的新T恤儿里有个痒痒的标签;洗衣机洗出来的衣服没脱干水;他没能进入自己梦想的建筑领域;新邻居午夜时分大声播放音乐;他们不再有很多快乐时刻。需要强调的是,在这方面,柯尔斯滕自己列的清单也绝不会简短或更合理:她没法常常见到母亲,怪拉比;她的紧身裤总抽丝,怪拉比;她的朋友吉娜从不联络她,怪拉比;她总是疲惫不堪,怪拉比;她的指甲钳总是不见,怪拉比;他们不再有很多快乐时刻,当然还是怪拉比。

世界无时无刻不在令我们不安、失望、沮丧和受伤。它延误着我们,驳斥我们的创意,无视我们升迁的诉求,让白痴获得奖赏,将我们的雄心粉碎在它凄凉、无情的浅滩上。我们从来不可有丝毫抱怨。要理清真正的罪魁祸首,困难重重;而且,即便理清,抱怨也必是危险重重(惟恐被炒被嘲)!

只有一人,可容我们展露自己的件件冤屈;此人,可接纳我们不公正不完美的人生中积聚的所有怒火。当然,若怪罪于这个人,这着实荒诞绝伦。然而,我们会曲解爱的运作规则。正因为我们不能朝真凶咆哮,才对我们确信能最大限度承受指摘的人发怒。我们将怒火泼向身边最和善、最富同情心也最忠诚的人;他们最不可能对我们施以伤害,同时被无情咆哮时,也最可能不离不弃。

施予爱人的指责,并无特别的意义。我们不会将诸多不公平诉之于其他任何人。但是我们疯狂的控诉,却是亲密与信任的独特证明,是爱本该有的症状——它们借由自己的方式,让承诺得以变态地证明。陌生人令我们保持言辞明智、礼貌得体;同理,只有爱人,令我们全身心地笃信自己可以肆无忌惮、不可理喻。

布拉格归来数周之后,一个更大的新问题出现了。拉比的老板埃文召开了团队会议。他透露说,虽然过去八个月状况不错,但现在业务量又开始萧条一片。除非很快能拿到一个可观的项目,否则公司没法保证所有在职人员的岗位。会后,埃文在走廊里把拉比叫到一边。

“你一定能理解的,”他说,“这不是针对你个人。你是个好人,拉比!”盘算着解雇你的人,真该行事磊落,勇敢地接受你的怨恨,拉比心想。

失业的威胁,令他沮丧焦虑。他知道,在这座城市再想找份工作,是难上加难。他可能得另迁他处,但柯尔斯滕该怎么办?身为人夫的最基本责任,他可能都无法承担。遥想多年前,他曾认为自己未来的职业,会让他既财务稳定,又可实现非凡的成就,可真是异想天开。正如他父亲一直暗示的,这想法既幼稚又任性。

这天,他步行回家时,经过罗马天主教圣马利亚大教堂。他以前从未进去过。教堂的外观似乎总显得暗淡阴郁、了无生机,但今天心情烦躁、慌乱,他决定进去兜兜看,结果走到了正对中堂的一个壁龛里,迎面是一大幅圣母马利亚的画像,她用忧伤而慈祥的眼神俯视着他。在她饱含悲怜的神情中,有一种东西感动了他,仿佛她多少了解埃文·弗兰克的伎俩,也知道工作机会短缺,所以想让他安心,她自己对他信心长存。比照着长大成人后遭遇的困境,与圣母神情中的善良与温柔,他感觉泪水涌上了眼眶。她似乎理解他,却毫无谴责之意。当他再看表时,他惊讶地发现十五分钟已经过去了。他承认,对于一个无神论者而言,立身烛火通明的厅堂内一幅圣母马利亚的画像下,意欲一洒泪水,一吐困惑,这有点疯狂。他并无太多选择,对他仍信任满怀的人也所剩无几,家庭的重担将大半落在妻子肩头,这对一个普通的凡人来说,意味着要求过多。

回到家,柯尔斯滕依照他的做法,已经做好了小胡瓜、罗勒和羊乳酪色拉。她想知道这次工作危机的所有细节。埃文何时告知?他又是如何应对?其他人又作何反应?很快会再开会吗?拉比一开始还作答,接着怒喝道:

“你干吗如此关心这些周边细节?已经是既成事实,有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