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课堂(第2/4页)

我们也领悟到,服务他人并不丢脸——实际恰恰相反,因为它让我们摆脱于一种令人疲惫的责任感:不断迎合自己扭曲、贪得无厌的本性。我们认识到,生活不该只为自己而活,更值得我们为之而活的,是获得一个新生命后的那份安心与殊荣。

他们擦着她的小屁屁,一次又一次——不明白自己为何以前从未清晰地理解,这确实是一个人必须为一个人所做的。他们在午夜替她温着奶瓶;她若能一气睡上超过一个小时,他们便如释重负;他们担心她打嗝的时间,并为此争吵。所有这一切,日后她都会忘记,他们也不能或不愿意告知于她。未来某天,当她内心有足够的幸福感,渴望为他人如此付出时,她的这种认识会令他们间接体验到感激之情。

她的一无所能令人提心吊胆。事事皆需学习:如何用手指绕握杯子,如何吞咽香蕉,如何在围毯上移动手抓住一把钥匙。一切都学来不易。一早上的任务也许就是搭好积木再推倒它,用叉子敲桌子,朝水坑里扔石头,把关于印度寺庙建筑结构的书从书架上抽出来,或尝尝妈妈手指的味道。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

柯尔斯滕和拉比都未体验过这种爱和无聊夹杂的感受。他们习惯将自己的友情奠基在共同的情致之上。但令人困惑的是,埃丝特却既让他们最感无聊,也令他们最是深爱。爱与心理兼容性很少会如此疏离——然而这压根无关紧要。也许人们过于强调了与他人的“共同点”:拉比和柯尔斯滕全新地认识到,人际关系的生成,几乎不存在任何要求。依据真爱之书,任何急需援助者,皆可与我们为友。

文学作品很少有描述娱乐室和婴儿室的内容——也许是出于充分的理由。在旧小说中,奶妈们会迅速把婴儿抱走,以便秩序得以重新恢复。在纽巴图-泰伦斯小区的这间客厅里,从外在的意义而言,接连数月,不会有多少大事发生。时间似乎空洞一片,但实际上,一切生活的内容和意义都蕴含在其中。当埃丝特最终从早期的漫长黑夜中觉醒,获得连贯的意识后,她会彻底遗忘所有的细节。但它们留给她的恒久财富则是身处这个世界时最初的舒适度和信任感。埃丝特的童年将根基于较多的感官记忆,而具体事件储存则较少:被人紧搂在怀;某个特定时段内斜斜的阳光;饼干的味道和类别;地毯的纹理;夜间长时间行车时,父母那遥远而难以理解的抚慰之声,以及一种她有权利生活、有理由期待的潜在的感受。

孩子还教授了成人关于爱的其他方面:真正的爱应该以最大的慷慨之心,不断尝试着随时解读在难以对付和令人讨厌的行为之下,有着怎样的真相。

父母必须猜测哭闹、踢打、悲伤或愤怒的真实目的所在。而令这解读行为脱颖而出的——同时也令它与一般成年人的关系截然不同——是它的宽容。父母倾向于推断孩子本质上是好的——虽然可能会令他们操心或痛苦。一旦戳刺他们、让他们不舒服的钉子被准确地辨认出来,他们就会恢复到原初的纯真。当孩子哭闹时,我们不会指责他们调皮或自扮可怜,我们会想知道他们为何事惊扰;当他们咬人时,我们知道他们一定是害怕或一时心烦。我们对于各种不良影响异常敏感:饥饿会损伤复杂的消化道,而睡眠不足会令人心情不佳。

若能将这种本能哪怕些许用于处理成人的关系——同样,如果我们能透过暴躁与凶残,辨认出总掩身背后的恐惧、困惑和疲惫,这着实是善者仁心。这便是以爱的目光凝视人类的真正含义。

埃丝特的第一个圣诞节是和外祖母一起度过的。在去因弗内斯的火车上,她大半程都在哭闹。等抵达外祖母带阳台的家时,她爹妈已经面色苍白、疲惫不堪。埃丝特体内有不适,可她却无法知道是什么疼、哪儿疼。她的仆从们凭感觉说她太热了。一条毯子被拿开去,一会儿又给她包回来。新主意不断冒出来:可能她渴了;也许太阳晒得她不舒服;或者电视噪音太大;要么他们用的肥皂不对;又或者床单令她过敏。显然,没有任何人会推断她只是任性或乖僻,孩子可是再好不过的。

尽管仆从们忙着又是喂牛奶,又是给她按摩背,扑爽身粉,抚摸她,给她换上不痒的衣领,一会儿扶她坐着,一会儿又躺下,还洗个澡,抱着她上下楼梯来回走,却找不到根本原因。最后,让人忧心的是,可怜的小家伙都吐了。将香蕉糙米膏吐到她崭新的亚麻裙上,那可是她的第一份圣诞礼物,外祖母还在上面绣了“埃丝特”。然后她又立刻睡着了。周遭人们过多的关切,让她彻底被误解了,而这,绝非仅有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