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生活(第2/3页)

到达驻地后,若附近已有先到的人家,很快就会收到他们送来的茶水和食物。尽管人烟稀薄,也少有孤军奋战。传统的互助礼俗是游牧生活的重要保障。

路上的生活,离不开的还有骆驼。一个中等生活水平的牧民搬一次家最少得装五峰骆驼的家什,但我家只有四峰。我们家人少,房子也小,并且这个家庭里没有年轻夫妻,用不着体面地铺示生活。

而像加孜玉曼家那样有新婚夫妻的家庭,估计最少也得装六峰骆驼。

我还见过装了八峰骆驼的家庭,不知平时都阔气成啥样了。

但是也见过只有三峰骆驼的,不知那个家又是如何简单、贫穷。

虽然现在很多人家都雇汽车转场,但大多数牧人还是离不开骆驼,因为能走汽车的牧道毕竟是少数。尤其深山牧场的一些驻地,异常高陡,连骆驼也上不去。于是,那些家庭行至此站,便会放弃相对沉重的毡房,将其寄放在山下的牧民家,只把炊具、卧具、粮食及其他简单的生产工具运上去。在那样的高处,他们就地采木,搭建圆木房屋。一座木屋能使用很多年。扎克拜妈妈说,我们下一处驻地也有一座木屋。

为了配合路上的生活,路上的家庭只备置有限的一些家什和器具,仅能满足日常基本需求而已。它们大都轻便耐用,如锡制品和羊毛制品。其中很多器具功能丰富,比如大铁盆可以盛盐喂牛羊,可以搁在火坑边装牛粪,当然,最主要的功能是洗衣服。

我家的锅盖砸平了就是烤馕的托盘。烤完馕再把它砸回锅盖的形状,扣回锅子上。

在牛奶格外丰盛以致容器不够用的日子里,洗手的小壶也会暂时盛装满满一壶奶,于是总会把回家洗手的人吓一大跳。

我家的铁皮桶很多,大大小小四五个,却没有两只桶是一样大的,挑起水来总是一高一低,很麻烦。渐渐才知,虽然这些桶用来挑水不方便,搬家时却很方便。能够如俄罗斯套娃一样一只套一只,最后拴根绳子,往骆驼的大肚皮上一挂了事。而诸桶中最小的那只仅两三升的容积,内径不大不小,把我们的暖瓶插进去刚刚合适。

暖瓶是个好东西,有了它随时都可以喝茶,免得要喝的时候才临时劈柴烧水。但它毕竟是脆弱的,之于游牧生活很是不便。每次搬家,扎克拜妈妈便格外小心地对待它,脱下身上的羊毛坎肩把它团团裹住。当驼队行进到陡峭路面时,她不时叮嘱斯马胡力注意第三峰骆驼的右侧,可别撞上路边的大石头。斯马胡力便格外留意那边,却忽略了另一边,于是另一边的铁皮炉被挤成了一根麻花。

由于保护措施非常到位,搬了好几次家这个暖瓶仍安然无恙。但到了最后,最先坏掉的却不是易碎的瓶胆,而是塑料瓶罩——烧茶时我将暖瓶放在铁皮炉旁边,没提防火烧得太旺……

为了将功补过,我出了个好主意:“上次恰马罕家的两个孩子不是摔坏了一个暖瓶吗?瓶胆没了,瓶身还是好的,去找他们要来嘛。”妈妈一听,觉得有理,第二天干完活儿,就包了礼物前去拜访。谁知恰马罕家也想到一起去了,一听说我家暖瓶壳子坏了,没等扎克拜妈妈开口,就开口讨要我们的瓶胆。

至于那只铁皮炉,哪怕已经扭成了麻花,毕竟还是炉子啊。我找块石头砰砰砰一顿砸,使之又挺直了四条腿,空着大肚子站在草地上了。虽然从此再也关不上炉门,放在上面的锅也总是朝一边歪。

在春牧场时,家里还有三个完美无缺的五公升塑料方壶,进了夏牧场就只剩一个还能凑合着用了。不过坏掉的也没扔,斯马胡力把它们的侧边挖开,就成了两个方盆,装上水喂初生的小羊。

斯马胡力的一件牛仔外套,一个月前还常常穿着出门做客喝茶,一个月后就破得补都没法补。扎克拜妈妈便把它剪开,缝成一个装铝屉锅的大圆包。再过一个月,大圆包又被剪成长条,缝了几根用来拴小牛的结实的布带子。普通羊毛绳对付不了那帮家伙,几下就磨穿了,挣断了。

还在额尔齐斯河南岸时,家里新买了一个闪亮的方形挂钟,端正地挂在壁毯上,和摆在蓝木箱上的影集一样,是家庭里最重要的装饰物。可才迁到北岸,钟就停了,换了电池还是不走,彻底成了装饰物。碰巧当时斯马胡力的表也坏了,我们便过了很久没有时间的日子。

这个钟虽然坏了,但看上去仍堂皇端庄——玻璃罩完整明亮,边框四面有波浪形的金色花纹。于是没人想到扔掉它,一直摆设了一个多月。直到有天妈妈灵机一动,她卸开挂钟后面的面板,拆掉指针和机芯,插进去一张沙阿爸爸的相片、可可夭折的男孩的相片以及阿娜尔罕的照片——做成一个相框!再用袖子把玻璃擦得一尘不染。哎,一点儿不比买来的相框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