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漫步遐想录漫步之七(第2/6页)
大树、灌木、花草是大地的饰物和衣装。再也没有比只有石子、烂泥、沙土的光秃秃的田野更悲惨凄凉的了。而当大地在大自然的吹拂下获得勃勃生机,在潺潺流水和悦耳的鸟鸣声中蒙上了新娘的披纱,它就通过动物、植物、矿物三界的和谐,向人们呈现出一派充满生机、兴趣盎然、魅力无比的景象——这是我们的眼睛百看不厌、我们的心百思不厌的唯一的景象。
沉思者的心灵越是敏感,他就越加投身于这一和谐在他心头激起的心旷神怡的境界之中。甘美深沉的遐想吸引了他的感官,他陶醉于广漠的天地之间,感到自己已同天地融为一体。这时,他对所有具体的事物也就视而不见。要使他能对他努力拥抱的天地的细节进行观察,那就得有某种特定的条件来限制他的思想,控制他的想象。
当我的心受到痛苦的压抑,集中全部思绪来保持那随时都会在日益加深的沮丧中挥发熄灭掉的一点余热时,自然就会产生这一状况。这时我就无精打采地在树林和山岭之间徘徊,不敢动脑思想,唯恐勾起我的愁绪。我既不愿把我的想象力使在痛苦的所见之物指一路所见的景物也许能勾起他的愁绪。上,就只好让我的感官沉湎于周围事物的轻快甘美的印象之中。我左顾右盼,周围的事物是那么多种多样,难免总有一些会吸引我的目光,使我久久凝视。
我对这种观赏产生了兴趣;在厄运之中,这种观赏使我的精神得到歇息、得到消遣,使我把痛苦一时忘怀。所见之物的性质大大有助于这种消遣,使它更加迷人。芬芳的气味、绚丽的色彩、最优美的形态仿佛各不相让,争相吸引我的注意。你只要对此感到有乐趣,就能产生甜蜜的感觉;如果说并非所有的人面对这种景象都能达到那种境界,那是因为有的人缺少天然的敏感,而另外大多数人则是因为心有旁骛,对投进他们感官的事物只是蜻蜓点水似的看上一眼之故。
还有一件事使趣味高尚的人对植物不加注意:那就是有人把植物仅看成是药物的来源这样一种习惯。提奥夫拉斯特提奥夫拉斯特,公元前三世纪希腊哲学家,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学生,著有《植物研究》等书。就不是这样,这位哲学家可说是古代唯一的一位植物学家,因此,他几乎不为我们所知;而由于一位名叫狄奥斯克里德狄奥斯克里德,公元前一世纪希腊人,著有《论药物》,此书为希腊人、拉丁人和阿拉伯人广泛引用。的伟大的药方收集家,由于他的著作的注释者们,医学就霸占了整个植物领域,植物也就都成了药草,结果使得人们在植物身上所见到的都是它们身上根本见不到的东西——这就是说,他们所见到的仅仅是张三李四任意赋予它们的所谓药性。他们就不能设想,植物的组织本身就有值得我们注意的地方;那些一辈子摆弄研钵的人瞧不起植物学,说什么研究植物而不研究植物的功用就一无用处,也就是说,如果你不放弃对自然的观察,不一心一意去接受人们的权威教导,那就一无用处。其实,大自然是从不我欺的,也从没有讲过那样的话,而人却是爱撒谎的,他们硬要我们去信他们的话——这些话又时常是从别人那里搬来的。你要是在被鲜花装饰得五彩缤纷的草地上停下来把各种花一一观察一番,你身旁的人就会把你当成江湖郎中,问你讨药草治孩子的瘙痒、成人的疥疮、骡马的鼻疽。
这种可恶的偏见在别的国家,特别是在英国,已部分消除了。这应该归功于林内,他把植物学从各派药物学中解救出来,让它重新回到博物之中,回到经济效用之中。而在法国,植物学的研究在上流社会人士中还如此有欠深入,人们依然如此无知,以致有位巴黎的才子,当他在伦敦一个观赏植物园中看到那么多奇花异卉时,居然大声赞道:“多美的药草园哪!”如此说来,最早的药草师该是亚当了。因为,我们很难设想还有哪个园子比伊甸园《圣经》中上帝安排给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居住的园子。园内果木繁茂,景色优美。的各类植物更齐备的了。
这种把什么植物都看成是药草的观点显然不会使植物学的研究饶有兴趣;然而这种观点却使花草的绚丽色彩变得暗淡无光,使树林的清新气氛变得枯燥乏味,使绿色的田野和浓密的林阴变得情趣全无,令人生厌。所有这些美妙动人的形象,那些只知道用研钵舂捣的人是不会感兴趣的,而人们也就不会在调制灌肠剂的花草中去搜寻为牧羊女编织花冠的材料了。
这一套药物学却不能玷污田野在我心中留下的形象;什么汤剂,什么膏药,都跟我这些形象相去十万八千里。当我过细地观察田野、果园、林中的花木时,我倒时常想,植物界是大自然赐给人类和动物的食物仓库。但我从没有想到要在这里去找什么药物。在大自然这些多种多样的产物中,我看不出有什么东西表明它们有这样的用途;如果大自然规定了它们有这样的用途的话,它就会像告诉我们怎样去挑选可食用的植物一样,告诉我们怎样去挑选可供药用的植物。我甚至感到,当我在林中漫步时,如果想到什么炎症,什么结石,什么痛风,什么癫痫,那么我的乐趣就会遭到这些疾病的败坏。再说,我也并不否认人们赋予植物的那些奇效;我只是说,如果这些奇效果然如此,那么让病人久病不愈,岂不就纯粹是恶作剧了?在人们所患的种种疾病中,哪一种不是有二十来种药草可以彻底根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