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饰艺术的绝望(第2/4页)
在美人鱼宾馆之后,我们再没有打听其他酒店的空房间和价格。我们没有问过滨海大道上的维克酒店,因为这栋巨大、闪闪发光的白色建筑物是空的:空荡荡的,好像一片废弃之地,实际上,如果说住宿只是装饰艺术酒店的附加用途而已,那么这里还真的是一片纯净之地。酒店的窗户宽大,粉刷得当,看上去就像,迷糊说,“就像瑞秋·怀特里德(2)的风格用在了房子上。”
沿着滨海大道,再往前一点,过来了一个戴着遮光镜的小伙子,问迷糊的辫子是在哪里编的。迷糊告诉他是在巴哈马的猫岛。其实他是帮女朋友问的,一位金发碧眼的俄国美女。他自己则是古巴黑人。他们是一对时髦的情侣,却也是长久以来政治联盟的产物。他们请我们帮忙在一栋房子前面拍照——实际上,那是一栋别墅——我们站在它前面。
“你知道这是什么房子吗?”古巴人问。
“不知道。”
“范思哲的别墅。”他说,“这里就是他被枪杀的地方。”
迷糊把相机还给他们,他们走开了。我仔细地看着没有血迹的人行道。迷糊说:“这里就是他被枪杀的地方。”
“是的,”我说,“这里就是他被枪杀的地方。”
“你还记得他被枪杀的那天晚上你在做什么吗?”
“每天都有人被枪杀的,”我说,“我不记得了。那你又在做什么呢?”
“什么时候?”
“他被枪杀的那天晚上。”
“谁?”
“具体来说,是范思哲,其实是每一个被枪杀的人啦。”
“马尔克姆·X(3)就是被枪杀的,不是吗,亲爱的?”
“是的,虽然他不像时装设计师那样有名。”
“但他戴过的那些眼镜变得很流行。好多人都戴。你还有一副呢,不是吗,亲爱的?”
“是的。而且你知道怪在哪儿吗?”
“哪儿?”
“它们都是由范思哲设计的。”
“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就在我们聊这些的时候,很多人在范思哲被枪杀的地方照相。我就是其中之一:迷糊用我们在拿骚买的一次性相机给我照了一张相。直到这时,我们才发觉自己和这个地方是多么难舍难分,这个人们不停照相的地方,这个范思哲被枪杀的地方。
该走了,迷糊提议说,去吃水果冰沙解解渴。我们舔着水果冰沙——我的上面还有蛋白粉——我们坐在海边的一堵墙上,我还为一篇关于装饰艺术的论文做了笔记。
我写道:
说装饰艺术的表象后面是一片破败,其实并不准确:因为装饰艺术就是表象。装饰艺术是最为一目了然的建筑风格,似乎完全是用来看的——五颜六色的!——而不是用来住人的。当然,装饰艺术风格的建筑都会有人住,然而,看外面,它们非常与众不同,里面却很一般。不过这也正是为什么装饰艺术风格如此诱人。
我在伦敦布里克斯顿的公寓街区住过,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早期开始,那里实际上就是装饰艺术风格的实用朴素版,没有装饰陷阱——没有那些可以使之称为装饰艺术的东西。这些东西几乎不用费多大力气,只需要很少的钱就可以添上,那个街区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装饰艺术风格的街区,然后也会像南海滩一样养眼。公寓本身还是老样子——但是住在布里克斯顿的装饰艺术区,而不是破旧的公寓街区,这种感觉多么好呀。我们甚至可以叫它布里克斯顿的南海滩。
已是黄昏时分。看腻了沙子,我们开始走回酒店。午后阳光下惨白的霓虹灯——紫色,闪耀,绿色——也逐渐显露出来。天空变得像墨汁一样黑沉。
我们回到海浪酒店才发现,不只是我们换了房间,老鼠也换了房间,藏在我们房间的废纸篓里吃晚餐。我们更愿意相信还是原来那只老鼠,我说,这样总好过承认这家酒店其实是个“害兽遍布”的硕鼠洞。
“你可不能叫它硕鼠洞。”迷糊说。
“为什么不能?”
“因为小老鼠不是硕鼠。”
“但小老鼠是害兽,不是吗?”
“我不知道害兽是什么。”
“小老鼠和硕鼠就是害兽。”
“那你是害兽吗,亲爱的?”
“因为硕鼠和小老鼠都是害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老鼠也是硕鼠的一种。”
“那我是害兽吗,亲爱的?”
“所以,从逻辑上来说,把一个到处都是小老鼠的地方称作‘硕鼠洞’是非常准确的。”
“是一个硕鼠洞吧,不是吗,亲爱的?”
那天晚上,我醒来好几次,听见沙沙声和窸窸窣窣的声音。第二天早上,空床上有一些老鼠屎,老鼠还把迷糊的化妆包啃坏了。
“你看,”她举着同样被啃坏的巴哈马旅行指南说,“它不是被咬的,而是被嚼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