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饰艺术的绝望(第3/4页)

“你觉得它会吃我的电脑吗?”我说。

“我担心它会来吃我们。”

出门前,我们把行李都堆在衣柜里面的高架子上,放到了人都够不到的地方,所以老鼠要是想吃它们会更难。

“老鼠在威胁我们,不是吗?”用一把可能打开其他房间的钥匙锁门的时候,迷糊说道。

“确实是。”

“它在蚕食我们的自尊。”

吃早饭时,天气已经热得跟什么似的。天空一片湛蓝。我花七美元在一个古巴理发师那儿剪了个头发。他一边干活一边唱歌,几乎不注意手上的活儿——给我理发。在林肯大道的一家小书店里,迷糊买了一本琼·狄迪恩(4)写的《迈阿密》,似乎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阳光在墙壁和街道上跳跃。虽然我们俩都对车不感兴趣,但这里还是有很多有意思的车值得一看。迷糊冷不丁地问我,如果她一头撞到其中一辆车子上去,我会怎么办。我说我不知道,不过我的一贯原则是不插手。我们走进唱片店和服装店,还拿了在我们到这儿的前一天举办的迷幻派对的传单。每家服装店播放的都是迷幻舞曲,我们却找不到一件想要的衣服,也没发现一个能去的派对。我们真的只是随便逛逛,看看酒店和传单,买水果冰沙吃,过着装饰艺术风格的日子。然后,一个顶着一头乱发、眼睛脏污的骗子上来搭讪。

“你们会说英语吗?”他想知道。

“说得很好。”我说。

“你们能帮我个忙吗?”

“当然不能。”我说。他看上去垂头丧气了一会儿。接着他就走开了,甚至没有留下一句“操你妈”。这算是我这辈子最划算的交易了。他可能就是我们期待的复活的基督。

还有什么别的?我们看了会儿沙滩排球,迷糊借了一个男人的冰刀——她的脚特别大——滑了一会儿冰。其实她没有开口,是他主动借给她的。他大口喝着纸盒里的脱脂牛奶,我就坐在那儿跟他聊天,我们看着迷糊穿着他的冰刀滑行和旋转。之后迷糊想回酒店,因为天气太热,她快要中暑了。我把她送回海浪酒店,自己又出来闲逛。

在我四处闲逛的时候,我开始觉得,一家GAP专卖店好像被设计成一条装饰主义风格的鲸鱼,或是别的什么鱼。一个窗户是鱼的眼睛,另外三个是鱼的牙齿,甚至还有鱼鳍和鳃。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热昏了头才会这么说。说到谈话,我想迷糊要是在这儿就好了,这样我们就能来一场关于鲸鱼的谈话,谈谈它到底是不是鱼。

再往前,街道的一边被黄黑胶带封锁起来:请勿穿越警戒线。旁边围了一大群人,我也挤在里面。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从我们围着问个不停的样子,你就能感觉到这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一辆救护车和好几辆警车。摄影师正在拍照,就站在……尸体上方!说是尸体,其实我只看到了它的双脚,穿着脏兮兮的白袜子。尸体的其余部分都被灌木丛挡住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旁边的家伙。他的胳膊上有一个洗衣机的文身。

“自杀。”

“天哪。”

“一个七十二岁的女人。跳楼了。”

“妈的。嘿,对了,我喜欢你的文身。”

“谢了。”

“这是什么特别的洗衣机吗?”

“噢,只是普通的吧,我猜。”

“她是从哪层跳下来的?”

“十四楼。”

“所以,也就是说,是十三楼和十五楼之间那一层,对吧?”我说。我开始从英国的地面一楼往上数,但是很快就数不清了。这还真有点复杂,因为美国的地面一楼就是一楼,而英国称为一楼的在美国就是二楼,以此类推。十四楼可能在整栋楼的三分之二高处。

“这是常事儿。”胳膊上有洗衣机文身的家伙说道。

“是吗?”

“因为炎热。”

“什么?”

“让人发疯。”

“什么让人发疯?”

“炎热。”

“对,”我说,“我能想象。”但我又想到,罗马和迈阿密一样热,那儿的人可不会从十四楼阳台上跳下来。

“让人发疯。”他重复了一遍。

“也许是装饰艺术引发了一种绝望。”我说,“有这可能吗?”

“什么都有可能。”他说。对面路上,摄影师还在对尸体拍照。实际上,整个场面看上去就好像尼克·怀普林顿(5)对尸体的摆拍照片。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尸体,而现在我正看着一具。或者说,正看着一双袜子。不知道算不算。或许要看到脑浆四射的脑袋,血淋淋的脸,才能算看过尸体,但我能看到的只有死去女人的脏兮兮的白袜子,而她的尸体一会儿就会被装进尸袋。

回到酒店,迷糊在床上睡着了,并没有被老鼠吃掉。我不得不承认,其实这里不止一只老鼠,我进屋时好几只老鼠飞快地蹿走了。我在破旧的浴室里冲了个澡,然后给迷糊讲了那个女人的事。她十分同情我,安慰我说,虽然我只看到她的袜子,那也算数:我也能说我看过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