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状元张季直(第2/4页)
据季直哲嗣孝若所记,他老人家日用衣食,非常节约,在这奢风扇荡的新社会,是值得对照相比的。如云:他穿的衣衫,有几件差不多穿了三四十年之久,平常穿的大概都有十年八年。如袜子、袄子破了,总是加补丁,要补到无可再补,方才换一件新的。每天饭菜,不过一荤一素一汤,没有特客,向来不杀鸡鸭。写信用的信封,都是取人家来信翻了过来,有时候包药的纸,拿过来起稿子或者写便条用。拿了口利沙的空酒瓶,做了一个塞子,寒天当汤婆子,告诉人这东西适用得很。平常看见一个钉、一块板,都捡起来聚在一起,等到相当的时候去应用。常说:“应该用的,为公益用的,一千一万都得用;自用的、消耗的,连一个钱都得考虑,都得节省。”前辈尚俭,大都如此。口利沙酒瓶是白瓷的,很光致,权充汤婆子,我也用过,但像季直这样身份,节俭如此,或许孝若表扬先人的美德,说得过分一些,也未可知。至于季直的亲笔信札,我见过较多,没有发见写在包药纸或废纸上,大都用普通信笺,署名张謇,往往把这“謇”字写得很长,似乎成为两个字,且连行带草,仿佛“宝宝”两字,一位张状元,成为一个张宝宝了。我又看见过他一封信,署名××男子,男子上面两个什么字,已记不清楚。
他向来少看小说,却对于吴敬梓不做官,不爱财,非常尊敬,也就阅读了吴敬梓的《儒林外史》,认为稗史中的上乘文字。当光绪十二年,他应礼部试没有中试,从天津乘船返南,船上遇见了张仲仁(一麟),为解寂寞,他出《儒林外史》给仲仁消遣,仲仁寓目之余,为之爱不忍释。直至季直七十寿,仲仁作了祝寿诗,还提到这件事,如云:
矮屋年华卅六余,归舟嗢噱集巾裾。
《儒林外史》劳君授,喜读生平未见书。
此后,张季直把这部《儒林外史》给家人当功课读。
凡翰苑中人,必工书法,季直当然在这方面下过功夫,他什么字帖都要临三五十遍,每日临池,从不间断,尤其致力于欧阳询、颜真卿、褚遂良三家。晚年很爱刘石庵、何子贞的书体,且颇有见解,当时季直的前辈翁同龢的日记,即述及其事,如云:“季直论书语甚多,谓陶心耘用卷笔非法,极服膺猨叟(即何子贞),直起直落,不平不能拙,不拙不能涩。石庵折笔在字里,猨叟折笔在字外。”季直于楷书外,兼擅篆隶,常云:“最初临帖要像古人,到了后来要有自己。写字最要结体端正平直,决不可怪,更不可俗。”俞曲园八十六岁,集鲁峻碑写了一副对联赠给季直:“陈太丘如是其道广;颜鲁公何止以书传。”郑苏堪亦推重季直,称:“书法有棉里针,惟啬翁。”
他曾经这样说:“一个人一生要定三个时期:三十岁以前,是读书时期;三十岁到六七十岁,是做事时期;七十岁以后,又是读书时期。”所以,他为了晚年读书,必须有个幽静的地方、闲适的环境,就在家乡南通的南山一带及江口,建造了若干别墅,有的傍着山,有的临着水,有的在山之巅,有的在水之涯,有的是假原来寺院加以修葺,但所建都无宏大轮奂的气概,却具茅屋竹篱的野趣,他不时去盘桓数天,读书啸傲其间。最初所建的,为林溪精舍,在狼山北麓下观音院旁边,小桥流水,松竹成荫,暑日居此,帘影如波,簟凉于水,最为相宜。溪边有一奇石,吴昌硕为题“小磊落矶”。季直写了好几首诗,其中五律云:“香炉峰下地,连着几盘陀。朝夕阴阳半,谣吟坐卧多。敷茵花不拂,题字石频磨。好事人应笑,其如老子何!”军山麓下又建一个东奥山庄,内有受颐堂、倚锦楼之胜。又在西小山中,建西山邨庐。季直有《邨庐晨起》《邨庐书事》《介山堂独坐望月》等诗。介山堂,为邨庐的客厅。又在马鞍山上建我马楼,楼上有个岑台,登此北可见城市,南可眺望江水的浩淼。又黄泥山有卓锡庵,季直就其旁建虞楼,因登楼观江,在云雾中依稀望得见隔江的常熟虞山。虞山有翁同龢的庐墓,藉寄睹景怀人之意。山下植桃二千株,花开烂如锦绣,所谓天生果园者便是。在西山别筑梅坨,那儿把大大小小的树根,和高高低低的石片,设法连缀起来,叠成很别致有趣的屏幕风,在每一个片段上题一名称,因为起伏远近,有云的形状,题之如棋云、倚云、冕云、漏云、扶云、匝云、枕云、扇云、仪云、云之门、香雪嶂等。梅坨边有一亭,榜为绣云槛,人处其间,几乎做了“楚辞九歌”中的云中君了。又狼山有个观音院,季直收罗了许多观音像,有画的、绣的,或出于古人,或出于近代,在雕刻中,有玉的、石的、木的、竹的,各个不同。每逢观音诞日,开放给人参观,他撰了一篇《狼山观音院后记》,据说这些观音像,本为杭州井亭庵僧静法所藏,静法圆寂,乃归南通,季直益以水晶、青铜、象牙、琉璃、瓷陶等像,更属洋洋大,当时拟延弘一或太虚主持是院,未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