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状元张季直(第3/4页)

季直觉得独乐不如与众同乐,便把城南的奎星楼改辟了公园,疏泉堆石,筑屋建桥,经之营之,花了他老人家很多的精力和资力。最有趣的,每处的题名,由他在各种碑帖上拣几个字,集起来,复放大刻了匾,如清远楼,集王右军字;回碧楼,集宋太宗字;与众堂,集颜真卿字;南楼,集褚遂良字;覙青处,集虞世南字;水西亭,集米南宫字;适然亭,集黄庭坚字;嘉会堂,则为汉《史晨碑》;宛在堂,则为汉《礼器碑》;石林阁,则为隋《龙藏寺碑》。古色古香,非常朴茂。还有一处题戒旦堂,季直作了跋识,提倡早起,为妇女游园憩息之所。园中也多集句的对联,如宛在集古乐府宋人词云:“陂塘莲叶田田,鱼戏莲叶南,莲叶北。晴雨画桥处处,人在画桥西,画桥东。”公园湖水环绕,所渭“有水园林活”,增加了许多美景。季直从苏州买来游船,题名苏来舫。又在淮阴买了很玲珑小船,称为沤舟。最后定制一只汽油船,赶为七夕游湖之用,名星河艇。他的三伯父七十寿,季直在园中建一楼,名之为“千龄观”。这天来祝寿的,六十以上的凡一百多位,且有一百零三岁的,合计起来,将近一万岁,那么“千龄观”成为“万岁观”了。季直有一首诗:

濠南云水映楼台,碧瓦朱甍观又开。

不是私家新缮筑,要容敬老万人来。

无非说明,这个千龄观也是归诸公家的。逢到秋饮黄花酒时,他征集各种名菊,举行菊花大会。有一年过端午节,他为免辜负风光,在园中开展端阳会,请人家藏有钟馗画像的,一起送来陈列悬挂。最古的南北宋,较近的有元明人作,清代最多,戟髯佩剑,角带蓝袍,状貌俨然,鬼魅慑伏,他自己做了《钟馗长歌》,索人和作。鹤为清品,园中不可无此丹顶素羽的点缀,便买几对鹤,代价在千金以上,一时没有这个闲钱,他就发起卖字买鹤,润笔收入,居然买到三对鹤,如愿以偿。—九二三年冬天,他又发起九九消寒会,约了诗友,轮流宴客,他自己不能饮酒,却出二十年的陈酿供客举觞,朵颐为快。他又喜歌曲,办伶工学社,邀请梅兰、欧阳予倩到南通演剧,在新盖的更俗剧场内建梅欧阁,并悬一联:“南派北派会通处,宛陵庐陵今古人。”同时,那徐树铮也到南通作客,亲访季直,大唱昆曲,唱完了带笑说道:“小梅唱一出戏,得先生一首诗,我唱了曲子,也想求一首诗。”季直莞尔答道:“当然照例。”

季直诗很多,词则罕作,实则他是很喜欢这长短句的。如谓:“见清丽芊绵之词,则怀为之适,见芳芬悱恻之词,则意为之深,见悲愁慷慨呜咽沉痛之词,则气之涌而泪淫淫为之下,亦可见词之能移人,则岂不以其低徊掩抑,因句长短,足致其往复之思于不尽欤!惜往者未尝为,而今又不暇以为也。”

季直于师友中,和翁同龢恩情最厚,翁被谴,居常熟白鸽峰,季直频去省视,最后一次为光绪甲辰五月十七日,时翁以抱病,不料仅隔三天即作古,遗命以自挽联嘱季直代书,季直为之大恸,垂泪为书联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今而后吾知勉夫!”

季直办过女子师学校,附设绣工科,聘针神沈寿为主任,季直以沈寿体弱多病,深恐她绝艺的失传,便请她讲述绣艺,季直一一记录,半载后,成《雪宦绣谱》印行问世。及沈寿客死南通,季直为之埋骨南通门外的黄泥山,题碑曰“沈雪宦之墓”。沈寿的丈夫余觉,对季直颇多意见,撰有《余觉痛史》,并书一门联:“佛云不可说,子曰如之何!”《痛史》中且揭有《谦亭杨柳诗》,其中是否有暧昧事,传说纷纭,不一其说。总之,对于季直之一生,小疵不掩其大醇,先哲所谓“大德不逾限,小德出入可也。”不妨付诸谅解之列。

季直后人祗有孝若,名祖怡,因此对之非常钟爱,延诗人张景云教诲之。孝若也擅韵语,深得父欢。季直曾于家书中,评孝若诗,谓:“诗尚不恶,但组合处未能细入。昔人言诗文之要曰:一经一纬,一宫一商,经纬以丝织言,宫商以乐律言,经纬主色主意,宫商主音,若更加之以一出一入,一彼一此,则文章之道,与文章之妙尽矣。兀且留意于经纬二字,即以意组织,若能明白色相音节,则已进矣。所谓宫商者,质言之,同一字也,有时宜用阴平,有时宜用阳平;同一意也,有时宜用此字,有时宜用彼字耳。”孝若也善书法,季直又告之:“学山谷书,须知山谷之所学,山谷用俯控之笔,得之《瘗鹤》,褚河南书永徽《圣教序》,即俯控之笔,可体玩也。山谷书于平直处顺逆处须注意,须更观山谷谨严之字,乃能悟其笔法。”孝若抱有宏志,曾历游欧美,考察各国实业,又任智利国全权公使。归国后,颇思有所建树,奈其时政权纷争,党同伐异,往往不择手段,孝若被仇嫉者买通其仆人,死于利刃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