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师李叔同(第2/4页)

残山剩水可伶宵,慢把琴樽慰寂寥。

顿老琵琶妥娘曲,红楼暮雨梦前朝。

忆翠喜词:调寄菩萨蛮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

额发翠云铺,眉湾淡欲无。

夕阳微雨后,叶底秋痕瘦。

生小怕言愁,言愁不耐羞。

更流连于诗妓李苹香的天韵阁,苹香诗请叔同修正。如:

绣丝竟与画图争,转讶天生画不成。

何奈背人春又去,停针无语悄含情。

潮落江村客棹稀,红桃吹满钓鱼矶。

不知青帝心何忍,任尔飘零到处飞。

诗共六首,作簪花格,识有“辛丑秋日为惜霜先生大人两政”。惜霜为叔同别署,辛丑为光绪二十七年。真令人莫测,这样的一位豪华公子,竟然出家做苦行僧,持守着戒律极严的律宗,直至六十三岁逝世。

叔同的遗物,有些留存在夏丐尊处,有些留存在传授音乐的弟子刘质平处,丐尊和质平都已作古,遗物在丐尊处的,不知其下落,在质平处的,都由其子雪阳什九保存着,经过“文化大革命”,历劫不磨,这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才得全瓯无缺,真可谓难能可贵。

刘雪阳知道我很敬仰李叔同,承他殷勤挟着一大包叔同图片,和其他东西给我瞻观,我就和雪阳相商,暂留我家三四天,俾得细细阅赏。从这些遗物中,可以发觉叔同不仅诗文、书画、篆刻、戏剧、音乐、佛理,具有高深的造诣,那为人的人格,简直到了泰岱的极峰,为之俯首钦伏。

叔同给质平的信札很多,信中称质平为仁弟,自称为不佞。时质平留学日本,经济非常拮据,甚至学费断绝,叔同尽力为助,信中略云:“学费断绝,困难时,不佞可以量力助君,但不佞,窭人也,必须无意外之变,乃可如愿,因学校薪水领不到时,即感无法,今将详细之情形,述之于下:不佞现每月收入薪水百有五元,出款,上海家用四十元(年节另加)、天津家用廿五元(年节另加)、自己食物十元,自己零用五元,自己应酬费、买物添衣费五元,如依是正确计算,严守之数,不再多费,每月可余廿元,此廿元可以作君学费用。将来不佞之薪水,大约有减无增,但再减去五元,仍无大妨碍,自己用之款内,可以再加节省,如再多减,则觉困难矣。助君学费,有下列数条,必须由君承认实行乃可:一、此款系以我辈之交谊,赠君用之,并非借贷与君,不佞向不喜与人通借贷也。故此款君受之,将来不必偿还。一、赠款事,只有尔吾二人知,不可与第三人谈及,君之家族门先生等,皆不可谈及,家属如追问,可云有人如此而已,万不可提出姓名。一、赠款以君之家族不给学费时起,至毕业时止。但如有前述之变故,则不能赠款,如减薪水太多,则赠款亦须减少。一、君须听从不佞之意见,不可违背。不佞并无他意,但愿君按部就班,无太过不及。注重卫生,俾可学成有获,不致半途中止也。君之心高气浮,是第一障碍物,必须痛除。以上所说之情形,望君详细思索,寄回信复我。助学费事,不佞不敢向他人言,因他人以诚意待人者少也。即有装面子暂时敷衍者,亦将久而生厌,未能持久,君之家族,尚不能尽力助君,何况外人乎!不佞近来颇明天理,愿依天理行事,望君勿以常人之情,推测不佞可也。”此后一札致质平,则署名演音,那是行将出家时所寄者,有云:“书悉。君所需至毕业为止之学费,约日金千余元,顷已设法借华金千元,以供此费。余虽修道念切,然决不忍置君事于度外。此款倘可借到,余再入山,如不能借到,余仍就职,至君毕业时止。君以后可以安心求学,勿再过虑,至要至要。”目今谈教育者,有尊师爱生的口号,这是起着相互作用的,不尊师,师便无从爱生;不爱生,生亦无从尊师。李叔同这样对待刘质平,当然由质平尊敬老师所致,则是不待言而自知的。至于叔同俭己助人的风格,属于少见罕闻,足为师道的规范。叔同别有一信,勖勉质平备至,略云:“君之志气甚佳,将来必为吾国人吐一口气。但现在宜注意者如下:一宜重卫生,俾免中途辍学,习音乐者,非身体健壮,不易进步。专运动五指及脑,他处不运动,则易致疾,故每日宜有适当之休息,及应有之娱乐,适度之运动。又宜早眠早起,食后宜休息一小时,不可即弹琴。二宜慎出场演奏,为免受人之忌妒,能不演奏最妥,抱璞而藏,君子之行也。三宜慎交游,免生无谓之是非。留学生品类尤杂,最宜谨慎。四勿躐等急进,吾人求学,须从常轨,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矣。五勿心浮气躁,学稍有得,即深自矜夸,学而不进,即生厌烦心,或抱悲观,皆不可。必须心平气定,不急进,不间断。六宜信仰宗教,求精神上之安乐,据余一人之所见,确系如此,未知君以为何如?”叔同圆寂,有人搜罗他许多信札,刊印《晚晴山房书简》,以上几封,都没有收入,珊网遗珠,当然是很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