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逸梅的几种笔记 (第3/3页)

《尺牍丛话》,是我的另一笔记。前人笔札,包罗万象,什么都得谈论,但专谈尺牍的,却只此一家,并无分出了。我是喜欢收藏尺牍的,积数十年之久,收藏约近万通,虽不敢自诩大巫,也不顾自居小巫。当时和我同癖尺牍的,大有人在,可以交流,古玩市场又有出售,我日进纷纷,便拉拉杂杂写了这部《尺牍丛话》,字数在十万言之上。

这时上海有个机联会,那是商业组织,办了一个周刊《机联会刊》,由天虚我生陈蝶仙先生主编。既有商讯,又有些引人入胜的文艺小品,所以销数不差。此后不知怎样改为《自修周刊》,由徐卓呆主编,偏重在文艺知识方面。内有常识一栏,卓呆邀我担任一篇连载性的作品,我便把这个《尺牍丛话》交给了他。承他欢迎,刊登了也受读者的欢迎,直登至年余始止。我每篇剪存,贴成一大册,敝帚自珍,留待它日汇刊为一单本,讵意十年浩劫,付诸荡然。最近幸由华东师大宋路霞君代为觅访,才得复印一份,以留痕迹。这是我非常感谢她的。岂知数十年前,那位继柳亚子主持南杜的姚石子,竭力怂恿我出版《尺牍丛话》,说:“诗话、词话、曲话、书话、画话,看得多了,我很盼异军苍头的尺牍话问世。”可是我忙忙碌碌、因因循循,没有着手从事,如今出书不易,只又徒呼奈何了。

我这部《尺牍丛话》,涉及面很广。有的具些趣味性,有的具些掌故性,有的具些史料性,有的具些可读性,兹摘录若干则,以见一斑吧!

吴瞿安遗札,吴湖帆处保存甚伙,颜之为“霜信”,盖瞿安一署霜厓也。札中多讨论长短句,间有风趣语,如云:廿年教授,愈弄愈余,名胜各地,尚未游遍,拟将足迹所到地,各纪小诗,顾亦未动笔,如此懒惰,若在家塾,须吃夏楚矣!一笑。”“书札之精者,辄用薛涛笺,按薛涛为唐代之名妓,本长安良家女,随父宦蜀,流落蜀中,遂入乐籍。暮年居浣花溪,好制松花小笺,时号薛涛笺,犹之姜洪儿昕制者,即名洪儿纸也,闻有一笑话,某学究以薛涛笺洪儿纸之取人名为笺纸之名也,乃恍然有悟曰:‘由此可知自圭纸为战国白圭之遗制,有光纸为明归有光所创造也。’”“费龙丁为名金石家,死于日寇侵略中。费生前与画家王念慈友善,念慈纪念故旧,检得遗札累累。装成一巨帙,蒙见示,笔墨古逸,为之爱不忍释。”“称人书札曰手翰或大翰,盖古以羽翰为笔,故凡用笔所书者曰翰。”“林琴南曾许为陈蝶野作醉灵轩读书图,以事冗未果,及病革,顿忆画债未偿,乃强起作书至蝶野:‘老人今生不能从事矣,然平生知已,寿伯茀,高子益,最后乃得君三耳!’书毕付邮,掷笔而逝。”“樊增祥作书,称谓往往胡乱出之,如称实甫为妹,称女诗人吕碧城为侄,予曾见其致碧城书,有云:‘得手书,固知吾侄不以得失为喜愠也。巾国英雄,如天马行空,即论十许年来,以一弱女子自立于社会,手散万金而不措意,笔扫千人而不自矜,此老人所深佩者也。’推崇可谓备至。”“有妓致书于其欢,垲缄无一字,先画一圈,次画一套圈,次连画数圈,次又画一圈,次画两圈,次画一整圆圈,次画一半圆圈,末画无数小圆圈,有好事者,题一词于其上云:‘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我密密右圈、你须密密知我意,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整圈儿是团圆,破圈儿是别离,还有那说不尽的相思,把一路圈儿圈到底。’妙语如环,非慧心人不办。”“袁海观书法,气局开展,在苏米之间,随意作札,亦皆精纯可爱,既卒,高聋公检之,装成一巨册,题句有‘留得数行遗迹在,恩波涌出墨光寒。’盖海观官苏松太道,属吏之能书画者,待避特异,尤深契于聋公,脱略形迹,不以僚属视之,毋怪聋公检其遗札,有一时知遇之感也。”“毗陵谢玉岑作札殊精雅,子与玉岑函札往还较多,然当时不重视,阅后辄付字簏。及玉岑捐馆,予并一札而不可得,引为憾事,后蒙朱大可以玉岑书一通见贻,遂留存之,藉为纪念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