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

我们家每年要种两缸荷花,种荷花的藕不是吃的藕,要瘦得多,节间也长,颜色黄褐,叫作“藕秋子”。在缸底铺一层马粪,厚约半尺,把藕秋子盘在马粪上,倒进多半缸河泥,晒几天,到河泥坼裂有缝,倒两担水,将平缸沿。过个把星期,就有小荷叶嘴冒出来。过几天荷叶长大了,冒出花骨朵了。荷花开了,露出嫩黄的小莲蓬,很多很多花蕊,清香清香的。荷花好像说:“我开了。”

荷花到晚上要收朵。轻轻地合成一个大骨朵。第二天一早,又放开。荷花收了朵,就该吃晚饭了。

下雨了。雨打在荷叶上啪啪地响。雨停了,荷叶面上的雨水水银似的摇晃。一阵大风,荷叶倾倒,雨水流泻下来。

荷叶的叶面为什么不沾水呢?

荷叶粥和荷叶粉蒸肉都很好吃。

荷叶枯了。

下大雪,荷叶缸中落满了雪。

报春花,毋忘我

昆明报春花到处都有。圆圆的小叶子,柔软的细梗子,淡淡的紫红色的成簇的小花,由梗的两侧开得满满的,谁也不把它当作“花”。连根挖起来,种在浅盆里,能活。这就是翻译小说里常常提到的樱草。

偶然在北京的花店里看到十多盆报春花,种在青花盆里,标价相当贵,不禁失笑。昆明人如果看到,会说:“这也卖?”

Forget-me-not——毋忘我,名字很有诗意,花实在并不好看。草本,矮棵,几乎是贴地而生的。抽条颇多,一丛一丛的。灰绿色的布做的似的皱皱的叶子。花甚小,附茎而开,颜色正蓝。蓝色很正,就像国画颜色中的“三蓝”。花里头像这样纯正的蓝色的还很少见,——一般蓝色的花都带点紫。

为什么西方人把这种花叫作forget-me-not呢?是不是思念是蓝色的。

昆明人不管它什么毋忘我,什么forget-me-not,叫它“狗屎花”!这叫西方的诗人知道,将谓大煞风景。

绣球

绣球,周天民编绘的《花卉画谱》上说:

绣球,虎儿草科,落叶灌木,高达一二丈,干皮带皱。叶大椭圆形,边缘有锯齿。春月开花,百朵成簇,如球状而肥大。小花五出深裂,瓣端圆,有短柄,其色有淡紫、红、白。百株成簇,俨如玉屏。

我如终没有分清绣球花的小花到底是几瓣,只觉得是分不清瓣的一个大花球。我偶尔画绣球,也是以意为之地画了很多簇在一起的花瓣,哪一瓣属于哪一朵小花,不管它!

绣球花是很好养的,不需要施肥,也不要浇水,不用修枝,也少长虫,到时候就开出一球一球很大的花,白得像雪,非常灿烂。这花是不耐细看的,只是赫然地在你眼前轻轻摇晃。

我以前看过的绣球都是白的。

我有个堂房的小姑妈——她比我才大一岁。绣球花开的时候,她就折了几大球,插在一个白瓷瓶里,她在花下面写小字。

她是订过婚的。

听说她婚后的生活很不幸,我那位姑父竟至动手打她。

前年听说,她还在,胖得不得了。

绣球花云南叫作“粉团花”。民歌里有用粉团花来形容女郎长得好看的。用粉团花来形容女孩子,别处的民歌似还没有见过。

我看过的最好的绣球是在泰山。泰山人养绣球是一种风气。一个茶馆里的院子里的石凳上放着十来盆绣球。开得极好。盆面一层厚厚的喝剩的茶叶。是不是绣球宜浇残茶?泰山盆栽的绣球花头较小,花瓣较厚,瓣作豆绿色。这样的绣球是可以细看的。

杜鹃花

淡淡的三月天,
杜鹃花开在山坡上,
杜鹃花开在小溪旁,
多美丽哦。
乡村家的小姑娘,
乡村家的小姑娘。

这是抗日战争期间昆明的小学生很爱唱的一首歌。董林肯词,徐守廉曲。这是一首曲调明快的抒情歌,很好听。不单小学生爱唱,中学生也爱唱,大学生也有爱唱的,因为一听就记住了。

董林肯和徐守廉是同济大学的学生,原来都是育才中学毕业的。育才中学是全面培养学生才能的,而且是实行天才教育的学校。学生多半有艺术修养。董林肯、徐守廉都是学工的(同济大学是工科大学),但都对艺术有很虔诚的兴趣,因此能写词谱曲。

我是怎么认识他们俩的呢?因为董林肯主办了班台莱耶夫的《表》的演出,约我去给演员化妆,我到同济大学的宿舍里去见他们,认识了,那时在昆明,只要有艺术上的共同爱好,有人一介绍,就会熟起来的。

董林肯为什么要主持《表》的演出?我想是由于在昆明当时没有给孩子看的戏。他组织这次演出是很辛苦的,而且演戏总有些叫人头疼的事,但是还是坚持了下来。他不图什么,只是因为有一颗班台莱耶夫一样的爱孩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