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样的真实”和“二手的虚无” 与魏天真的对话之二(第4/5页)

当我说,我一直在寻找变化的时候,我是想说,我其实是在不断地接近那个“主体之核”,并想办法让它丰富,让它发生变化,以应对我感知到的世界的变化。我这么说了,您也就完全可以认为,直到今天,我还并不认识自己。

问:前一阵,我专门读了你2005年的几个短篇,先读了《我们的眼睛》、《我们的耳朵》,接着再读《狗熊》,还没有读完,就忍不住想这个小说可以加个名字叫《我们的爪子》。到了《林妹妹》,觉得应该叫《我们的那啥》了。客观地说,每一篇都使人震惊。但就我自己而言,要服从“研究”的宗旨,就要概括地、有高度或者深度地表述我的理解。想来想去,只找到“作家的正义感”一语可作解读的切入口。的确,我从你的这些作品中感觉到一种非常强烈的“正义感”,可这应该是一贯的啊。并且“正义感”这个词好笼统,是否有点不符合实际?能否谈谈你写这些短篇的心境或者内心动因?

答:我原计划写十几个短篇。前年春节前,我在上海见到宗仁发先生,我说写完以后就给《作家》。你知道,我以前很多小说都是宗仁发先生发表的。我很愿意将新作交给他。我原来设想连写十几个,就像《都柏林人》,那样,有一个不断变化又相对集中的主题,小说的主要人物是儿童和动物,写儿童与成人的关系,人与动物的关系,背景就是眼下这个时代,然后出一个集子。可是,后来因为要写长篇,把这个计划撂下了。有一天,我可能还会接着往下写。

“正义感”这个词,有点吓人了。加缪的《正义者》问世以后,这个词的味道就变了。我想,大概是因为写到了儿童,写到了动物,他(它)们容易受到伤害,也正在被伤害,所以,这些小说给人的“正义感”可能会强烈一些。很多年前,我写过一篇小说,叫《悲愤》,就发表在我后来参与编辑的《莽原》上面,可我后来找不到了,我也懒得去资料室找。但这个题目,我却一直很感兴趣。没错,我想我的很多小说,都有“悲愤”的情绪在里面。但随着年龄渐长,这种“悲愤”里面会加入一些无可奈何,悲愤变成了叹息。我想,几乎所有人都这样,比如鲁迅,《呐喊》会变成《彷徨》,《彷徨》又会变成《坟》。

问:你的小说里头的确贯穿着一种悲愤,但经你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我是觉得,在其他小说中,同样是中、短篇,那种悲愤可能是以一种佯狂的方式出现,有的藏在插科打诨里头,有的为冷静的描述所抑制,但这些小说里头的愤激好像是按捺不住了。所以,在我看来,不是由悲愤变成叹息,倒好像是从《坟》奔向《彷徨》再奔向《呐喊》了。这是不是因为写到了儿童的缘故?

答:看中国文学,看世界文学,只要写到孩子与成人世界的遭遇,很多作家都变得激愤起来。我至今不敢要孩子,就是感到这个世界过于凶险,我自己又没有能力保证可以给孩子一个非常幸福的环境。你对这个世界知道得越多,你的担心就越多,疑虑就越多。

问:您说这些我感到惊讶。可能因为您说出了我的想法吧,相同的理解就不必多说了。

答: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其实连父母都不敢当的人,才是最“可怜”的呀。

问:我看到对你的小说评论,有批评家注意到你的“先锋性”,也有的把你的创作和先锋作家比较,说对“先锋”的超越。说实话,我对文学理论和批评都不在行,我是凭感觉的。我感觉你一直很注重“写实”,写实的功夫也很了得。写实当然包括写人、写事、写心理,写作者的情绪和心境、阅历发生变化,他写出来的“实”可能让读者感到风格上的变化,但他自己执著于写实的态度却是不变的。这是我对你的理解。另外,说到写实,恐怕人们会想到现实主义、自然主义、新写实、新历史主义等,要我把你的作品归到哪里,我也不知道了。仅就写人的心理来说,我们所说现实主义还有自然主义作家是全知视角,直接告诉我们这人怎么怎么想——以前我觉得这真实,现在好像变得不真实了。现代主义像“意识流”写内心活动像人拿相机拍风景一样把心理照录下来,至多是局部的真实,管窥豹斑而已。我所说的“写实”,是实写或者说照录一个人的言行,而又能够让读者从这个言行中推断他的行为动机和心理活动,作者看起来没有介入其中,没有影响读者对人物的认识,事实上,读者对文本的理解却朝着作者所期待的方向。现在的作者是不是有点不耐烦写实啊?尤其是那种看起来平淡的细节、场景、言行举止,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