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们长大以后怎么办” 与魏天真的对话之三(第6/6页)

答:至少我不能否认,博尔赫斯不光是一位技艺高超的作家,还是一位有思想的作家。他的很多短篇小说确实很了不起,比如《南方》、《马可福音》、《第三者》。我说我现在不喜欢他,一是因为我不敢再喜欢他了,就像一个穷汉不敢喜欢一个公主一样,时间、精力都耗不起;二是我不愿意再喜欢他了,我更愿意去写历史,写日常生活中的人和事,离他的小说越来越远了。

问:你的文学创作的历程应该已有二十年了,前后对比,你觉得自己的变化在哪些方面,一直未变的是什么?

答:最大的变化,是我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了。一直没有变化的,是我时刻都能感受到写作的困难。

问:你在写作上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或者,虽然不大,但经常遇到的困难?

答:任何时候,我都觉得困难。题材选择的困难,讲述方式的困难,词语表达的困难,反正没有不困难的。没有选好题材,就觉得选好题材是最困难的,因为时间有限,你不能什么都写,必须在一定的时间内选择一个来写。选好题材,怎么讲述,用什么方式讲述,又变成了最困难的事。有些人可能会说,你既然这么困难,还写小说干什么?但是谁又能告诉我,现在做什么事不困难呢?相对而言,我反而觉得,写小说还不是最困难的,还能让我感到乐趣,甚至是幸福。

问:可不可以问一下你的写作习惯?有什么癖好?

答:我一旦开始写一部作品,哪怕是一部短篇小说,也会像上班一样,早上九点半左右,准时坐到电脑跟前。我白天写作,写一天,晚上看书,或者和朋友聊天。以前不用电脑的时候,我用五百字的方格稿纸来写,而且必须是十六开的稿纸,稿纸上面的格子最好是虚线。一张稿纸上如果写错一句话,这张纸就得作废,需要从头抄起,否则心里就不舒服。而我,偏偏又是一个喜欢修改的人,这意味着,我把写作变成了重体力劳动。这个臭毛病,使我苦不堪言。感谢电脑,它终于把我从反复重写重抄的“重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了。

问:不是臭毛病,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嘛。我几回听说李洱的掌故,说是不拘何时何地,看到报纸的一角还是什么字片儿,就蹲下去研究大半天。

常有文章说这个作家注重故事性,那个注重结构,这个重视写人物,那个重视写气氛,先锋作家当红时更常见“由讲什么变成怎么讲”之语,这说法现在也不难见到。批评家这么说我多半不信,作家也这么讲就不由得你不信了。您认为这些东西在写作过程中分得出轻重吗?或者您有此中哪类偏好?

答:“写什么”和“怎么写”,无法分出轻和重,也跟人的偏好没有太大关系。很难相信,一个人事先就偏好“怎么写”,而另一个人却事先偏好“写什么”。其实,在你想着“写什么”的时候,“怎么写”的问题几乎是同时出现的。那个“什么”,也就是你要写的那个东西,它本身就具备一定的形式感,那是一种天然的形式感。它具有一种规定性,在你写作之前,它已经大致规定了你要写的那部作品的形式。

问:如果你不得不停止写小说(我想你大概不会不愿意写小说的),你干什么?

答:我就重干老本行,回学校当老师,比如可以讲讲小说写作。

问:前面我说无法想象如果曹雪芹再世会怎么样,现在我有点知道了,估计他闹不好会去当一个讲小说和诗歌的老师。请给您那些兴许在小说创作中前途无量的学生一些忠告如何?

答:用怀疑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包括怀疑自己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