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临床诊断:所有测试均为阴性(第2/7页)

我打开的第一个板条箱中,有一批他在医学院和之后几年内的备忘录、笔记本、病历记录和报告。在这些东西里,有一张用便宜画框装裱起来的医学毕业文凭,显示父亲毕业于1934年6月21日。箱子里还有一张装裱起来的证书,是他在麻省总医院的实习证明。该证明宣称,截至1936年1月31日,他已经忠诚地在麻省总医院东方医疗所担任了19个月的医生。这张证书下是一叠用粗橡皮筋捆在一起的文件夹,里面装着父亲1936—1938年先后在波士顿精神病医院(即如今的马萨诸塞州心理卫生院)和巴尔的摩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菲普斯诊所担任住院实习医生时写下的文件和病历。

虽然我阅读他手写的这些文件有点困难,但其中一份文件的题目是“丘脑综合征一例,治疗方法:囊肿切除术”。该文件的第一部分是父亲写下的病历,详细描述了那位病人的情况:“一个瘦弱的中年妇女”“因为病人声称有突发和自发性疼痛”以及“院方希望找出该病人痛感的真实程度”,她已被医院收治。

父亲写道,这位病人是“异卵双胞胎中的第二个孩子”,在“众多操作和仪器帮助下”,才通过“横位难产”诞生。出生后,“又经历了诸多困难,并延误了很长时间,才建立起正常呼吸……1900年,5岁的她被送往波士顿儿童医院接受检查,查出左侧身体出现多处挛缩,所以由此接受了数次姑息性手术治疗。从7岁起,她便开始出现惊厥性发作,而且这种发作通常都出现在夜间……

“对颅侧神经的检查”结果显示:“她左侧鼻孔嗅觉极差,不是只能闻到一点气味,就是完全闻不到任何气味。左眼的视力也非常差……左脸有萎缩和轻瘫(即局部麻痹症)症状……左耳的听力在持续减弱。舌头左侧的味觉不仅没有右侧灵敏,有时还会完全丧失。左侧身体的感觉也明显异常。即便产生一点感觉,也必定是不愉快的感觉,偶尔还会出现痛感……刺激性强烈和刺激性不强烈的物体作用在她身上,似乎都不会产生任何差别……她感觉不出温暖物体的热度,但碰到冰块,她却会发出尖叫声,称感到自己正被某物‘灼烧’。”

父亲总结道,该病人感觉到的疼痛绝非幻觉。两周后,他负责扫描的EEG[2]让他相信,这个女人的右脑有一处囊肿。他叫来咨询的那位资深医生也相信,“几乎可以肯定,病根来自新生儿产伤……多次讨论后,他们决定为她实施手术,并立刻获得了病人的同意……”

父亲写到,事实证明,那次手术非常成功。(“切除那处囊肿后……病人再未感觉不适,病情也没再发作过。”)不过他也注意到一些副作用,在谈及术后更乐观的结果时,他还附上了几条证明:“一个人对手术的狂热”应该“受制于”上述理由。

这份材料和文件夹里的其他病历为何会让我如此着迷?我想,最简单的原因,就是我能跟着它们,详细地一次性回顾父亲在我诞生前5个月里、数百小时内的工作情况。在那几百个小时里,他不仅逐渐培养出一名临床医生的自信,还养成了谨慎和自我批评的品质。后两种品质为他赢得了那些他视为导师的老医生们的尊敬。比如,我发现他划掉了很多语句。很显然,他一定觉得他的诊查结果不足以支持那些语句。还有一件事也是显而易见的:他非常喜欢自己的病人——“友好而为人和善……是个非常有趣且十分健谈的人……她喜欢与人聊天”。他写下了很多类似赞扬病人优秀品质的笔记。只要认为某位病人具备此类品质,他就会在个案研究中记录下来,以备多年以后翻查。

我还看到一组让我更感兴趣的文件,那是父亲对他在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30位病人诊疗后留下的一份长病例总结。之后的第二年,父亲仍然待在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并借助一项洛克菲勒基金的资助,有幸得到瑞士裔精神病学家阿道夫·迈耶医生的指导。父亲和他共事期间,迈耶医生是美国当时精神病学领域的开创性人物之一。(医学历史学家们通常认为,让美国精神病学脱离“故步自封”状态,真正进入世界医疗学术圈的,就是迈耶医生。)

在这些总结中,我发现三张图表。父亲把这三张图表分别贴在三个大纸板上。每个纸板都有三英尺高,宽度则比三英尺还要宽。显然,他把这三张纸板都贴到了办公室墙上,以便随时追踪这些病人的情况。对每份病历的描述,他都按顺序分成以下8个类别:“症状”、“体检结果”、“情况”因素、“条件”因素、“个性”、“遗传性”、“疗法”和“疗效与追踪情况”。不仅图表上的每一项都写满了字,空白处也被他尽可能多地写上了各种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