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冬天(第7/21页)
我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明白,在这里,谈话不一定非要有意义。你可以谈论天气,或者再次谈论已经涵盖的话题,也不会不舒服。实际上,一句话也不说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我是在托马斯的店里停留时明白这一点的。他正在把为我们屠宰的猪肉打包。这正好是猎鹿的季节,托马斯十分忙碌,一直工作到晚上,冷冻箱里装满了处理过内脏的动物尸体。鹿的肋骨在门外堆得很高。普波·亨德森进来了,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灰白的胡子长得足以塞进裤子,戴着黑框眼镜,镜片又厚又模糊。他与他的母亲生活在一起,很少离开山谷,在自己的房子、托马斯的屠宰店和戴尔的农场组成的三点一线中生活,两只啤酒罐塞在衬衣的口袋里。普波和托马斯互相简单地打了个招呼,然后普波从口袋里拿出一罐啤酒,坐在肉锯旁边。托马斯把鹿肩上的骨头剔下来,估量着给香肠加调味料——盐、胡椒和鼠尾草,把调过味的香肠放进绞肉机。地方的农村电台正在播放着轻柔的音乐,他们一直一言不发,直到一小时之后普波站起身来说:“嗯,差不多了。”托马斯回答:“好的。”然后普波离开。这就算作一次探访,是朋友和邻居之间经常做的事情。
我们见到的人都不停地告诉我们,我们会失败的,只不过说话的老练程度有所不同。他们说这一地区没有人对当地食物或者有机食物感兴趣,或者即使他们感兴趣也买不起。就算找到买我们食物的人,我们还是会失败,因为农场太过潮湿,种什么都不长。就算我们成功种植了某些作物,成功地把它们卖掉,失败仍然只是个时间问题,务农就是务农。一些人把这些事挑明了,而另一些人是在暗示我们,而无论哪种方式,我都会产生一种焦虑感,我尽力去平息这种焦虑感,直到马克和我单独相处,才有所减轻。我对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并不擅长,也不知道我是该相信马克的乐观,还是相信大家的悲观。如果我们失败了,我没有别的路可走。失败了以后,我就再也回不到以前的生活了。我不会再有公寓可住,也没有钱交定金,因为我们把所有的积蓄都用来买奶牛这类的东西了。曾经有一个上了年纪的邻居叫特鲁迪,她从厨房里收拾了一箱子多余的锅碗瓢盆给我们带过来。这都是很好的珐琅铁锅,我们怀着感激之情收下了。后来,另外一个邻居过来串门,问我们特鲁迪是不是给我带过来一些锅碗瓢盆。“她以为你们很穷呢!”他爽朗地笑道,“她还以为你们,怎么说呢,生活贫困。我试着跟她解释,你们的贫困是你们自己的选择。”这番对话让我郁闷了好几天。我记得上小学时有些孩子被称为贫困生,他们垂头丧气的,脸上挂着干掉的鼻涕,衣服看起来脏兮兮的,我不禁对着镜子,拿自己跟他们做了一番比较。
我们私下里聊起我们的未来时,我会问马克,他是不是真的认为我们有机会成功。他说,我们当然有机会,而且无论如何,就算是失败了也没关系。在他看来,我们已经成功了,因为我们在做一件很艰难的事,对我们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你不能用“成功”或“失败”这样的词来衡量这样的事情,他说。我们的满足感来源于尝试一件又一件艰难的事情,不计结果如何。最重要的是,你是否在向着你认为正确的方向前行。他的话听起来非常可疑。
这样的对话上演了很多次,我很焦虑,马克很镇定,直到又一次我们坐下来核对开支时,我几乎要哭了。我感觉我们在一个悬崖边摇摇欲坠。我不是想让他保证我们会大富大贵,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向我保证我们能够有偿付能力,用我的话说,我们能够一切安好。马克笑了。“可能出现的最坏的情况是什么呢?”他问道,“我们都是聪明能干的人。我们生活在世界上最富足的国家,有多余的食物和住处,人们都很善良。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让你害怕呢?”
他的这种观点可以追溯到一个非常特殊的时刻。那年他二十一岁,刚刚从斯沃斯莫尔学院(Swarthmore College)毕业,获得农业科学学位。学校并未授予这一专业,但他自己把生物学、化学和经济学结合在一起。他想看一看美国的农业是什么样子,看看农村生活是什么样子,他想近距离进行观察。他从他父母在纽帕兹的家出发,自行车上载着帐篷和换洗衣物,然后向西骑行。那时正值夏季,他告诉他的祖母,他会跟她一起在加利福尼亚她的家里过圣诞节。
他没带多少钱,部分原因是他那时候本来也没多少钱,还有部分原因是他有一种想法,认为金钱会阻止他进行这次冒险。旅行的第一周,他用两天时间骑车路过新泽西的一块施工地带,被卡车的噪声和沥青马路上的热浪弄得身心疲惫。后来的一个下午,他看到一个骑车手迎面而来,满载着装备,就像他的自行车上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