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的孩子 ~Ⅱ~(第8/8页)
鞋后跟有很多钉子,响声大得惊人。踏踏踏踏、踏踏踏踏。大家撇下我,舞步整齐划一前行后退。提起裙摆,唰地扭头转向侧面,再转向正面,表情极其严肃。
据说这种紧张是会传染的。我依样画葫芦,也试着踏起了舞步。冲到队列的前面,紧跟在跳得好的人旁边。
大家都在凝视着自己映在镜子中的姿态。我内心一惊。这是在确认美。每一个姿态、每一个动作,究竟有多美多正确,大家都直勾勾地盯着看。连男人和小孩也个个如此。
这时,我看到了刚才那个女孩,大为震惊。她满脸艳丽的表情,正在舞蹈,高扬着下巴,挺着胸,目光和动作充满挑战性——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我兴奋不已。
大家都是如此。手的动作,脚的舞步,强劲的腰背,而且毫不畏惧,保持目不斜视地与自己对峙的姿态。踏踏踏踏、踏踏踏踏。我也忘我地踏着舞步,尽管步法跌跌撞撞,转身时手忙脚乱,总得慢上个两步左右。
下课后许久,脑子里依然一片空白。说是跳舞,其实不过是模仿基本舞步而已,居然已经是面红耳赤,大汗淋漓,手和脚的肌肉都疼了起来。
茫然地来到走廊,刚才那个小女孩有点难为情地靠过来,拉着我紧身衣上那红色的饰边,说了句什么什么琳达。我因为不知所云,便重复那个勉强听到的“琳达”,说:“琳达?”女孩高兴地说:“四(是)。”那时,我若是知道“琳达”就是“可爱”之意,说不定会把那女孩的头发摸得乱七八糟。
我喜欢女人,尤其喜欢已婚女人,她们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美国小说时常漫不经意地以催人伤悲的方式来描绘这种力量)。但是,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一旦聚集了三个人的,那就不得了啦。
这一天,我去洛佩斯家,打算不是跟着餐厅的大厨,而是跟着普通的家庭主妇,学习西班牙冷汤的烹饪方法。
洛佩斯女士是主妇联合会会长,稍有点可怕的感觉,处理事情麻利爽快。年纪稍大的是事务局长菲尔南德斯,身着绿色衣服的是蒂亚斯女士。三人只管自顾自地说话(而且是同时说),厨房立刻陷入混乱气氛之中。
西班牙冷汤的烹饪法在不同的家庭略有差异,因此三人经常发生意见冲突,每次都互不相让。菲尔南德斯最后悄悄地对我说:“回头我教你更好吃的做法。”(后来我才知道,她讨厌黄瓜,所谓更好吃的做法就是不加黄瓜而已。)
蒂亚斯非常开朗,指着周围的东西说“这是阿斯卡鲁(砂糖),阿——斯——卡——鲁”,如此这般地教我西班牙语。这是“洒入”(盐),这是“别比呐”(黄瓜)。对啦,来,说一遍试试?学到的词语中,我觉得“问敲李特”(少许)最有趣,就像唱歌似的说了好几遍。对了对了,蒂亚斯女士点头表示赞许。
这期间,菜一一做好上桌。不愧是手脚麻利的人。大家边做菜边喝葡萄酒,就着生火腿下酒。我吃过各种地方的生火腿,就属这里的味道最佳。柔软,盐味并不是很重,不切成薄片而是小方块,也相当不错。
面包房送来了三根刚出炉的法式面包。据说只要预订,每天都会在同一时间送货上门。我们立即把面包咔嚓咔嚓地切开(一切里面便冒出热气来),就着生火腿一起吃。
她们递给我一把菜刀,要我切蔬菜,可是没有砧板。正犹豫不决时,三个人却告诉我就这么切。西班牙人似乎不怎么使用砧板。我左手牢牢抓住蔬菜悬空切。与其说是切,感觉更像是削,仿佛野营时做野餐。厨房宽敞干净,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早晨的雨就像谎言一般。
餐桌上排列着菜肴。坐在椅子上,我满怀幸福。在别人家的厨房用餐真开心。
西班牙冷汤味道清新,与在餐厅吃的完全不同。里面撒有冰屑,冰凉冰凉的,那味道夏天喝了一定能醒脑提神。对不起菲尔南德斯女士啦,那黄瓜的味道棒极了。
安达卢西亚料理是很浓烈的。油、盐、大蒜三位一体,必须认真对待。西班牙人非常重视饮食(午休竟有三小时,据说正餐一日五次,委实惊人),与热情奔放的他们十分般配。料理也充满激情,甜便甜得彻底,辣则辣得痛快。
味道美妙的首推咖啡(香浓的意式浓缩咖啡),还有叫“菲诺”(辣味)的烈性雪利酒和叫“帕恰朗”的利口酒,以及巨大如盆的盘子中堆积如山的裹上面粉的油炸沙丁鱼(刚出油锅,非常烫)。肉质肥厚的甜椒剥了皮烤一下,也十分美味,即便与番茄一起烧汤,也是“muy bien”(非常出色)。
甜点的种类也极其丰富,喜欢点心的我逐一尝过,其中味道最好的是在一家叫“拉斯·丽娜哈斯”的餐厅吃过的加入苹果的硬布丁。焦糖烤焦了,味很苦,一点都不甜(这在西班牙近乎奇迹),堪称极品。让我吃惊的是名产“Tocino de Cielo”。这点心深黄色,形状介乎琼胶和奶油糕点之间,味道虽似蛋黄,但甜得几乎让人晕倒。这可真要命。这“Tocino de Cielo”的意思就是“天国的脂肪”,我是后来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