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的孩子 ~Ⅲ~(第2/7页)
小说以英国海边的城镇为背景,描写了一个决意自杀的女人整个夏日的生活。惜墨如金地叙述记忆的片断并不引人注目,却工笔细描了登场的人们。通过主人公的清高、他们淡泊的生活以及冷静的视线,读者必须一对一地去面对一个女人的一生。她带着甚至可怕的真挚向读者走来。我想,能如此直率地写小说的玛丽·威斯利,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暂且从困扰了半年的心声中解放出来,我长舒一口气。
酒香浓郁的白兰地蛋糕般的恋爱小说
《枷锁》(弗朗索瓦丝·萨冈著/河野万里子译/新潮社)
在少数读了新作不会感到失望的作家中,便有弗朗索瓦丝·萨冈。这恐怕是十分刺激的事情,我并非萨冈的崇拜者,但还是觉得与这位作家生活在同一时代太棒了。再没有哪位作家能像她那样,将优秀文学拥有的力量,还有语言自身拥有的力量,其深度、强度和美丽,如此清晰地展示给读者。
读着萨冈的新作,我想:哎呀,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读过恋爱小说了。当然,这不是事实。总之,《枷锁》就是一部让人产生这种感觉的小说。这是一部将恋爱完全熬透了的小说,如同酒香浓郁的白兰地蛋糕,是一部恋爱径直浸润到了内芯的丰润的小说。同时,小说又极其辛辣,尖锐地直接指向人类的悲哀,确如萨冈其人。
主人公是一对夫妇,妻子美丽而富有,丈夫则是位一无所有的钢琴家(仅这设定已经足够萨冈式了,我有点兴奋)。故事始终由丈夫樊尚用第一人称来叙述。樊尚把自己痛苦的心情、妻子劳伦斯蛮横无理的举止,细致入微、谨慎且富于良知地展现开来,唯其如此,充满魅惑、令人怜惜的劳伦斯形象才愈发凸显出来。可能与读者的特质不无关系吧,至少我在阅读这本书时,完全被劳伦斯吸引,没有对樊尚表示过一次同情。
借用樊尚所说的话,劳伦斯是这样一位女性:“很聪明,但不机智。花钱如流水,却没有慷慨大方的风度。美丽但没有魅力。富于献身精神却不温柔。很机敏但不活泼。羡慕别人,但没有自己的理想。她中伤别人但心中并无憎恨,自尊心强却毫无自豪感,看似亲切但毫无热情,性格敏感但绝不会受伤。她非常孩子气但不纯真,爱抱怨但不放弃,身着昂贵的衣服但不高雅,会歇斯底里但不发怒。她直率但不诚实,怯懦但不知畏惧。总之,有激情,但没有爱。”
萨冈的文章紧凑得使人喘不过气来,甜美艳丽(翻译也是文字清晰,令人心情舒畅)。一面将香水、音乐、龙山赛马场色彩鲜明的风景这类华丽的调味料撒在整篇小说中,同时故事却坚决否定虚饰,勇往直前,直至究明爱情的本质为止(无论结果如何)。
尤其第十章是压卷之作,围绕着爱,人们的心理演变竟能如此精彩地(而且鲜明地)描写出来,这让我惊叹之极。
仍不选择绝望
《桥上的天使》(约翰·契弗著/川本三郎译/河出书房新社)
我想,所谓人是何等复杂而奇妙,又是何等独特而孤独啊!如果不是如此独特,也就不会如此孤独了,但正因如此,“世界有时很美丽”,正因为世界有时很美丽,人才会即使孤独也能活下去。《桥上的天使》就是这样的短篇集。
若要谈论美国当代文学史(尤其是短篇小说的谱系),约翰·契弗是个不得不提的重要人物,然而在日本,却很少有人读他的书,这可能与契弗是一位彻底透析内面的作家有关。同样是描写家庭、夫妇,相对于卡佛和厄普代克把焦点对准家庭和夫妇本身,契弗的焦点始终摆脱不了个人的内心孤独,因此无处可逃。这种严厉使读者感到不快,变得忧虑,有时会被毫不留情地打垮。
这是部成心不让人安心的短篇集。讽刺的眼神,不负责任的态度,突然抛出的不可宽恕的结果。成为契弗特色的“不可宽恕的结果”,几乎是书中所收十五篇作品的共同点。《只有一个人的跨栏比赛》达观(只能这么说)的结尾、《失去故乡的女人》粗野的余韵、《离婚的季节》中流溢出的平静的不幸,全都化作略微扭曲、滑稽悲哀、一言难尽的感受积留心头。每个故事都有点怪异,不过,契弗或许会笑着轻声说:那是因为人本身就是奇怪的,所以别无选择。
然而,这便是此人了不起的地方,契弗不让故事出现破绽。分明具有悲观主义的双眼,却变身为隐士,嘲弄般地观察身外的世界——契弗是绝对不会采取这种姿态的。像我这种人就难免会多管闲事,萌生出念头:既然已经写到了这一步,索性就这么做,岂不更轻松。然而契弗却固执地绝不逃避。他采用这种认定世界已经无可救药的写作手法,同时却绝不选择绝望。这种矛盾心理恰是契弗最大的魅力。而且,只要作家不绝望,他所写的一篇篇小说,不管故事看似多么悲观,其实都已经得到了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