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赐给我的(第2/2页)

那事儿竟无人敢去汇报。

毕业时我的鉴定中多了一条别的同学所没有的——“与‘四人帮’作过斗争”。想想怪可笑的,也不过就是一名青年学生对“四人帮”的倒行逆施说了些激愤的话罢了。但当年我更主要的策略是逃,一有机会,就离开学校,暂时摆脱心理上的压迫,甚至在一个上海知青的姨妈家,在上海郊区一个叫朱家角的小镇上,一住就是几个星期……

这些都是一个幸运者当年的不顺遂,尽管也埋伏着人生的凶险,但都非大凶险,可以凭自己的策略对付的小凶险而已。

一名高干子弟,我的一名知青战友,曾将他当年的日记给我看,他下乡第二年就参军去了,在北戴河当后勤兵,喂猪。他的日记中,满是“逆境”中人如坠无边苦海的“磨难经”——而当年在别的同代人看来,成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又是何等幸运何等梦寐以求的事啊!

鲁迅先生当年曾经说过家道中落之人更能体会世态炎凉的话。我以为,于所谓的“逆境”而言,也似乎只有某些曾万般顺遂、仿佛前程锦绣之人,一朝突然跌落在厄运中,于懵懂后所深深体会的感受,以及所调整的人生态度,才更是经验吧?好比公子一旦落难,便有了戏有了书。而一个诞生于穷乡僻壤的人,于贫困之中呱呱坠地,直至于贫困之中死去,在他临死之前问他关于“逆境”的体会及思想,他倒极可能困惑不知所答呢!

至于我,回顾过去,的确仅有些人生路上的小小不顺遂而已。实在是不敢妄谈“逆境”。而如今对于人生的态度,是比青少年时代更现实主义了。若我患病,就会想,许多人都患病的,凭什么我例外?若我生气,也会想,不少杰出的人都不幸生了癌,凭什么上帝非呵护于我?若我惨遭车祸,会想,车祸几乎是每天发生的。总之我以后的生命,无论这样或那样了,都不再会认为自己是多么的不幸了。知道了许许多多别人命运的大跌宕,大苦难,大绝望,大抗争,我常想,若将不顺遂也当成“逆境”去谈,只怕是活得太矫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