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年杂感(第2/3页)
想想,不知将记错了的家中的电话号码,虔虔诚诚地抄给过多少人呢!天地良心,绝非成心的。
三十儿晚上,给朋友们打电话——拨通了冯亦代老师家的电话,却开口给袁鹰老师大拜其年……
而拨通了邵燕祥老师家的电话,耳听燕祥老师在那一端问找谁——竟一时的头脑空白,愣愣地说不出自己找谁。我想燕祥老师在那一端,必定以为是滋扰电话,静候数秒,也就挂断了。自己赶快看一眼小本儿,心中默念着“邵燕祥邵燕祥”,继续重拨……
初二去看北影厂的老同事,下楼时一手拎垃圾袋儿,一手拎水果袋儿,在楼外抛掉一袋儿,只拎了一袋儿悠悠地往前走。途遇熟人,自然是互道一通儿拜年话。
对方就盯着我手中的塑料袋儿,嗫嚅地问:晓声你这是……
我说:去看某某同志。没什么带的,带点儿水果……
见对方眼神儿不对,低头自看——哪里是一塑料袋儿水果!分明是一塑料袋儿垃圾!幸亏遇见了熟人,否则真拎将去,被热情地迎入门,大初二的,成什么事了呢!……
初三几位当年要好的知青战友相聚,瞧着其中一位,怎么也想不起人家姓名。
人家却握住我手,笑问:叫不出我姓名了吧?咱们可两个月前还聚过的啊!
我却嘴硬:怎么会忘了你叫什么呢!
那你说我是谁?
你不是——那个谁么,你还在……那个单位么?
我是哪个谁?我在哪个单位?
放开我手!你先放开我手嘛!再过十年八年我也能叫出你是谁呀!
不用过十年八年,现在就叫!叫不出来,我今天就不放开你手!
战友们战友们,你们看这小子认真劲儿的!你们说我能把他的名字都忘了么?!
众战友相觑而笑,谁都不打算替我解围。
那一顿饭,从始至终没心思吃什么,一直在心里暗想——妈的这小子叫什么来着呢?
猛地想起来了,举杯猝起,大叫——×××我和你干这一杯!
众战友沉默片刻,皆大笑。
心中好生的快感,得意扬扬地说:
×××,刚才是成心和你别劲儿呢!你说我怎么能把你的姓名都忘了呢?那也太可笑了吧!
果然可笑。
众战友也果然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我猛想起的是别人的姓名,张冠李戴了……
记忆力的减退,使自己对自己的记忆首先丧失信心。同事向我借过几盘录像带,我觉得没还我,人家说还了,心想——肯定是自己记错了,那么录像带哪儿去了呢?我也是借的呀!不久同事不好意思地说,晓声我发现,录像带还在我那儿哪!——敢情别人也有记忆力欠佳的时候。厂里交我看的一部剧本,记得又转给另一位同事看了,可他说没在我这儿啊!心想——肯定是自己记错了,那么剧本哪儿去了呢?下午作者要来当面听意见的呀!片刻同事不好意思地说,晓声对不起,那剧本儿是在我这儿,刚才找得太粗心……
夜里失眠,冷不丁地想起——几个月前似乎向传达室的朱师傅借过几十元钱不曾归还。第二天带在身上,一边还钱一边不安地解释:朱师傅,我最近记忆不好,几个月前借您的钱,昨天才想起来……
不料朱师傅说:晓声你早还了!
厂里发了一张春节购物券——同事一再清清楚楚地告诉我,只能在哪家商场用,那商场在什么什么方位……
妻去买时,自信地说:“我认识!不就是在哪儿哪儿么!”
觉得妻说的方位,和同事清清楚楚地告诉我的方位,相距实在太远了!有心纠正于妻,可一想——万一自己又记错了呢?
于是将一份儿责任感闷在了心里。
妻自然是兜了极大极大的一个圈子,跑了很多冤枉路,回到家里,发牢骚说为一张百十来元的购物券,太得不偿失了,搭上了两个半小时!
我说:其实,你出门前,我就觉得你说的那地方不对。
妻生气地问: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对的地方?
我苦笑了一下,倍感罪过地回答:事实证明你错了,我才有把握肯定自己当时是对的呀!在没证明你错了之前,我哪儿敢有那么大的把握呢?……
我是我们这一代人中,年龄不算最大也不算最小的一个。我们这一代,普遍的都开始记忆力明显减退了。尽管我们正处在所谓“年富力强”的年龄。我们过早地被“老”字黏上了。我们自己有时不愿承认,但各个心里都明白。我们宁愿这“老”首先是从体魄上开始的,但它却偏偏首先从心智上向我们发起了频频的攻击。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营养不良造成的?还是十年“上山下乡”耗损太大造成的?抑或是目前上有老下有小自己责任多多因而都过早地患了“中年综合疲劳症”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