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龙!龙!(第6/7页)

“二哥,有时我真希望你不是作家,是个在北京有实权的大官,也不必太大,局一级就行,那我在人前提起你来,底气也足多了……

“二哥,有时候我真想自己能变成一条龙,把咱们中国的贪官、黑官、腐败的官全都一口一个吞吃了!但是对老百姓却是一条好龙,逢旱降雨,逢涝驱云。而且,一片鳞一块玉,专给那些穷苦人家,给多少生多少,鳞不光,给不完……”

那一天,我吸了太多的烟,以至于放学回来的儿子,在门外站了半天才进屋。

那次见面后的一个晚上,玉龙给我打来一次电话。

他说:“二哥,我真有事求你了。”

我说:“讲。”仿佛我真的已不是作家,而是权力极大的官了。

玉龙说的事是——东北农场要加盖一批粮库,希望我能给农场领导写封信,使他所在的工程队承包盖几个粮库。

我想这样的事我的信也许能起点儿担保作用,便爽快地答应了。

我用特快专递寄出了一封长信,信中很动感情地写了我家与卢家非同一般的近邻关系,以及我与玉龙的感情深度,我对他人品的了解、信任。我保存了邮寄单,再见到玉龙时郑重其事地给他看——为了证明我的信真寄了。

玉龙顿时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也将我像搂抱小孩子似的搂抱住,连连说:“哎呀二哥,你亲口答应的事我还会心里不落实吗?还让我看邮寄单,你叫我多不好意思呀二哥……”

但那封信如泥牛入海,杳无回音。

而那一次,是我那一年最后一次见到玉龙。

他并没来我家找我问过,也没在打电话时问过。

我想,他是怕我在他面前觉得没面子。大概,也由于觉得我是为他才失了面子的,没勇气面对我了。

之后两年多,我没再见到过玉龙。

今年5月的一天,我应邀参加一次活动,接我的车竟是一辆车体宽大的奔驰。行至豁口,遇红灯。车停后,我发现从一条小胡同里走出了玉龙。他缓慢地走着,分明地,有点儿驼背了。他剃成平头的头发,白多黑少了,穿一件褪了色的蓝上衣,这儿那儿附着黄色的粉末,脚上的旧的平底布鞋也几乎变成黄色的了。

他一脸茫然,目光惘滞,显然满腹心事。他走到斑马线前,想要过马路的样子,可却呆望着绿灯,似乎还没拿定主意究竟要不要过。

他就那么一脸茫然,目光惘滞地站在斑马线前,呆望着马路这一端的绿灯,像在呆望着红灯。

我想叫他。可是如果要使他听到我的声音,我必须要求司机降下车窗;必须将上身俯向司机那边的窗口;还必须喊。因为,奔驰车停在马路这一边,不大声喊他是听不到的。

我话到嘴边,却终究没要求司机降下车窗。

然而,玉龙到底是踏上了斑马线。

当他从车头前缓慢地走过时,坐在车内的我不由得低下了头。我怕他一转脸看到了我。那一时刻,某些与感情不相干的杂七杂八的想法在我头脑中产生了。那一时刻,我最不愿他看到他的“精神支柱”。被人当成“精神支柱”而实际上又不能在精神上给予人哪怕一点点支撑力的人,实际上也挺可怜的。

那一刻,我对自己鄙薄极了。

玉龙终于踏上了马路这一边的人行道,站在离奔驰四五步远处;似乎,还没想清楚应去往何方,去干什么。

我停止胡思乱想,立即降下车窗叫了他一声。

然而,红灯变绿灯了。

奔驰开走了。

玉龙似乎听到了我的叫声——他左顾右盼。左顾右盼的他,瞬间从我眼前消失……

几天后,传达室的朱师傅通知我:“那个叫你二哥的姓卢的人,在传达室给你留下了一个纸箱子。”

纸箱子很沉。我想,必定又是书。

我将纸箱子扛回家,拆开一看——不仅有二三十本我的书,还有两大瓶蜂蜜。

一张纸上写着这样一行字:“二哥,蜜是我从林区给你买的,野生的,肯定没受污染,也没有加什么添加剂。”

下边,是密密麻麻的一片需要我写在书上的名字。

所有的书我早已签写过了,然而现在都是两个多月以后了,玉龙却没来取走。他也没打过我的手机,没给我发过短信。他是有我的手机号的。

以前,他也有过将书留在传达室,过些日子再来取的时候。但隔了两个多月还不来取,这是头一次。

我也有他的手机号。

我拨过几次,每次的结果都是——该手机已停用。

他在哪里?在干什么?难道忘了书的事了吗?

不由得不安了。

后来,我就做了那场玉龙他变成了一条龙的梦。

我与四弟通了一次电话,“指示”他必须替我联系上玉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