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守:罗浮春(第4/6页)
当年,胡兰成与张爱玲分离,在武汉结了新欢小周,却又不对张爱玲放手,一个武汉,一个上海,妄图坐享齐人之福。但张爱玲嘴上不多说,心里是既酸涩又痛苦的,看着自己的男人在信中一遍遍提到别个女子的名字,又怎能不动容?忍无可忍之际,径自追过去,想要为自己,为曾经“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承诺,讨个说法,结果却落得独自在大雨中离去。
高傲如张爱玲者,在爱情面前,也不得不在尘埃中低了下去。最后终于认清,她既不是这个男人的起点,也不可能是终点,她也像卓文君一样,写了诀别书寄给负心人,退还了他这么多年写给她的信。她认定,此番决绝的结局,若不是皆大欢喜的双赢,就是各自伤心的双输。
然而,她毕竟没有卓文君的幸运,她心心念念的良人有着太多的过往,纵使回头,他也不单单是到她这里,更何况,那人从未打算回头。所以,决绝之后,只有她一个人在散场处输得彻底。
好在玲珑通透如张爱玲者,当即选择割舍,不许他来寻她,也不再看他的信,从此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只是她“自将萎谢了”。一个女人如张爱玲者,虽才情足以傲世,却依然不得爱情的眷顾,她终究是不能得灿烂一生的。
千年以降,世间女子虽得以剥丝抽茧,重见天日,但那个流传了千年的简单质朴愿望却不曾改变,她们只不过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没有人成全,就只有“相决绝”。其实,爱情的世界很小,小到三个人就会窒息,所以“要么给我们全然的爱,要么给我们全然的决绝!”,这是所有红尘中的女子唱了千年仍不衰的绝歌。
与你一同,如斯缓慢地老去——管道升《我侬词》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管道升,这名字听上去像道士名,又颇具男子气,不禁让人思忖,其父母是为何故给一个女孩取这样的名字。然而,不落俗套的名字,通常也会伴着一个不落俗套的人生。
管道升生于元代,工诗文,善书法,擅画梅、兰、竹、山、水、佛像,并有《秋深帖》、《墨竹谱》传世,在今日都是国宝级的文物。然而她的传奇还没有讲完。管道升28岁出嫁,在早婚盛行的古代,她的父母将其留待闺阁如此之久,足见其父母的开明通达。更值得一提的是,管道升嫁的正是鼎鼎大名的赵孟頫。
这赵孟頫无论家世、样貌、才学都非等闲之辈。他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十一世孙,八贤王赵德芳的后人。而且他能诗善文,懂经济,工书法,精绘艺,擅金石,通律吕,解鉴赏,是继苏东坡之后诗文书画无所不能的全才。
赵孟頫的书法和绘画成就最高。他开创了元代画风的新气象,被时人称为“元人冠冕”。而他的楷书被世人称“赵体”,与颜真卿、柳公权、欧阳询并称为楷书“四大家”。在仕途上,他官居一品,曾被忽必烈惊呼为“神仙中人”,一时名满天下。
管道升与赵孟頫都是这般才情馥郁的妙人,而他们的结合也恰恰好成就了一段琴瑟和鸣的妙恋。
白玉微瑕,世间之事总难全。二十年来,他们举案齐眉相对,倒也相安无事。奈何当时社会上名士纳妾成风,官运亨通的赵孟頫也在有心人的挑唆下心思涌动,想要纳妾,但他自觉有愧,不好向妻子明说,就用文人的办法,作了首小词向妻子示意:
我为学士,你做夫人,岂不闻王学士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朝云、暮云。我便多娶几个吴姬、越女无过分,你年纪已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
这词的意思是说,我是学士,你是我的夫人。难道你没听说过王献之有桃叶、桃根两个小妾相伴,而苏轼大学士也有朝云、暮云两个小妾随行。所以,就算我娶几个小妾也并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更何况你如今已经40多岁了,只管占住正房的位子就行了。
管道升拿着丈夫教人送来的诗笺,面色平静如常,但她心里的裂帛声,却清晰地响在冷月潭边,那是一种冰彻骨髓的痛。
想着他曾经说过的话:“娶妻不求貌,只求才;若空有如花似月之貌,言语缺乏味,志趣却低俗,如何携手共白首?”如今看来真是无比讽刺。
想着在一个晴好的春日,他们一起坐在亭子里,啜着新茶,遥望天际,神情惬意。阳光照在前院,院外参天松柏,参天松柏外还是参天松柏,再远是海和天。而晴空微云,蔚蓝中时不时飘过一抹棉絮白。风过,远近叶子簌簌抖动,渐渐抖出无数闪闪斜阳。他们都望着这景致,无言而笑。那一刻她记了许多年,每次忆起都感叹:遇到他,无论多早也是晚的,但还好,让自己遇到了。她也终于明白,爱到最深处,就是他们这般若无其事,无言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