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守:罗浮春(第6/6页)
就像秦腔在宽音大嗓、直起直落的同时兼有细腻柔和、凄切委婉,元曲中也有轻快活泼、缠绵悱恻之作,只是语言同样本色直白无掩,像贯云石这首《中吕·红绣鞋》,自有其清新警切:
挨着靠着云窗同坐,偎着抱着月枕双歌,
听着数着愁着早四更过。
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
天哪,更闰一更儿妨甚么!
我们紧紧挨着、紧紧靠着在云纹木窗下同坐,相对看着、相对笑着,同枕着那月牙枕头一起高歌。心上话儿好像说也说不完,但是,我细心听着外面的更声,一声一声地数着,也一点一点地愁着、怕着,耳听四更已经敲过。天啊,四更天已经过了,我们还有那么多话儿没有说,我们的欢乐还没有过。欢乐还没有过,时间却过得快如梭。天啊,让这夜里再多上一更该多好啊!
我想,贯云石应该是为一个女子写的这支曲,像这样听谯鼓,数更声,愁天明,怕离别的隐隐担忧隐隐不安,只有女子的心思才能有这般婉转。也只有女子,才能在面对风来雨来,爱走人走,生离死别,荣华贫苦时,总有不能甘之若素。
不由得想到,莎士比亚剧中一段情人欢会时的对话,女子说:‘天色尚未清明;外面不住啼叫的是夜莺,而不是报晓的云雀。’而男子显然不认同,说:‘正是云雀在报曙,你看东方已经云开雾散透出点点日光。’女子仍不听从,不依地道:‘那并不是清晨的阳光,而是流星无意中闪过。’
是不是古今女子都做过这样的梦:有一天,和自己最爱的人以吻为款,订下一生的契约,签名、盖章、打手印,结同心,两人在身与心的依归处落脚,从此不再漂泊,不再分离。
从前,我以为爱情太过无聊,只会让人不住地沉沦于俗世,让自己变成他人的老婆,真是又牵扯,又小家子气。因为世界绚烂我还来不及看,前程遥远要奔赴唯有不择手段。
从前朋友问起我对爱情的看法,我常是冷冷道出木心那句:“爱情,只是人生无数可能中一种小可能。”只是,渐渐地,我之前的坚持有了动摇,正像黄碧云说的:“有时我想,爱不过是小恩小惠。我以为我可以独自过一生,但我还是被打动了。”
我本不是很喜欢黄碧云,却对她的这句话有着深深认同。两个人相爱时,他们都希望与世隔绝,仿佛偌大天地只有他们两人生存。他们用两个人的世界来遮蔽这个令人倍感不适的社会。这就让爱变成一件很美的事情。
有时也不禁幻想,如果能回到古代,依然做一名女子,遇得一良人,自此便终生,多简单,多美好,而更美好的还有,就是路也在《木梳》中所写的那样:
我们临水而居
身边的那条江叫扬子,那条河叫运河
还有一个叫瓜洲的渡口
我们在雕花木窗下
吃莼菜鲈鱼,喝碧螺春与糯米酒
写出使洛阳纸贵的诗
在棋盘上谈论人生
用一把轻摇的丝绸扇子送走恩怨情仇。
我常常想就这样回到古代,进入水墨山水
过一种名叫沁园春或如梦令的幸福生活
我是你云鬓轻挽的娘子,你是我那断了仕途的官人。
从前,晴耕雨读、饭蔬衣食就可度过一生,到如今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只待得午夜梦回,将此旧梦安放于星星的旁边,与诸君夜夜遥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