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蕾丽亚的眼睛(第2/2页)
“没有什么,”她回答,“我在看河里的水……”
婀蕾丽亚倚身在桥栏上,显着一种凝神,潇洒和无拘无束的姿态。迦尔瓦尼便是在这种姿态之中,把那些一八五〇年的纤柔而苍白的妇女,安插在一个花园的平坛上或是一张长椅的扶手上的。婀蕾丽亚望着柔顺的河水;但是她的凝注的眼睛却并不看见柔顺的河水。她的侧影是在黄昏的灰色的天上描剪出来。
这正是大路施暴于浴人的时辰,但是你们并不唯命是听。在浴场的后面,傍着那条小河,有一条漫漫的白杨夹道的大路。你们移步向那边去吧。地上是铺着细草;一边耸立着荫着栗树的山坡;另一边舒展着一带低低的,繁密的苹果树,枝叶在水面横斜着。三四列的白杨把这白杨树林分成一些宽阔的路径。那些树干是细长、挺直、袅娜;枝叶不在枝干间,却是在很高的地方长出来,所以你们在其枝叶下经过的时候,就像在支撑着一个绿穹窿的一行行最精致的圆柱间经过一样。而当你们这边那边游倦了的时候,你们便在河岸上一个大水潭边坐下来。无数的水蜘蛛,行踪无定地,伸长着四只轻捷游移的脚,在水面上溜着。它们有时迅速地前进,有时停止,有时转着蓦忽而急骤的圈子。而它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水面形成一个圆圈,去和其他无穷尽的圈子交错组合成一片飘忽而任意的花纹。
但是夜到来了。你必须回浴场去了。一口钟刚带着一种执着的声音敲过了。你们重新穿过楼下的甬道,又走上正屋的甬道。灯火已点上了,而那上过蜡的木板的长长的反光,像一条狭窄的水银带似的,消失在那边远处。一片人语的应响的烦嚣声,有点像一片低沉而悦耳的合唱似的,传到了你们的耳边:这就是在附近的圣堂里,正如每晚一样,浴客们在念玫瑰经。接着,你一边在走廊中踱着,一边听着这神秘的圣诗,于是你们的眼睛就第一次注意到那些挂在门上的古旧而可爱的小铃,疯狂的电铃的可敬的祖先。而这个无足重轻的琐事便已经把你们沉浸到一个浪漫的悠远的梦中去了。你们还缺少什么吗?你们还剩下那最主要的东西。晚饭之后,一定得到楼下客厅里去坐一会儿。这里,你们又碰到华尼妲,萝拉,珈尔曼,萏丽葛妲,欧拉丽亚,于是你们又看见了婀蕾丽亚的视而不见,茫然看着扇子上的风景的苍茫而悒郁的大眼睛。钢琴放出几声舒徐而响朗的音;那些漂亮而苍白的姑娘们都站了起来,一直走到厅的中央,慢慢地前进,后退,互相握住了一会手,又互相屈膝行礼而散开,终于跳着我们的母亲或祖母穿着满是褶褶的宽衫子所跳的那种恬静的“长矛骑兵舞”。于是你们似乎已经浓密地饱和着感伤的理想性了;可是在场的人都要求玛丽亚唱歌,于是玛丽亚愉快地笑着分辩,接着就正经起来,而在咳嗽了几声之后,她终于唱出一支懒散,忧郁,凄婉的歌来了……
于是你们便告退,在你们的精神上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感。走廊是沉静的了。你们也许听到一声辽远的,突然的干咳,或是顽固的奇咳。而当你们上床的时候,你们便一边睡过去一边想着婀蕾丽亚的梦沉沉的大眼睛,以为自己感到了最大的荒唐和最大的诚朴,以为自己感到了慈爱的一片微茫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