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愁的春天(第2/3页)
“鲍尔达,我的小鲍尔达,我们被太阳烤坏了,看上帝的面上!弄些水来吧……”
是的,它们是这样在说;鲍尔达是用眼睛而不是用耳朵听到它们说的。虽然她的背脊疲乏得像要折断了,她还是跑到水沟边去灌满了喷水壶,给这些无赖行个洗礼。它们呢,在淋浴下感激地向她鞠躬。
在割花枝时她的手是时常颤抖的。她宁愿让它们在原处枯干,可是必须赚钱,而且为了这个缘故就得装满由那些人们运往马德里去的筐子。
她很羡慕那些能出门的女人。马德里……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呢?……她看见一个跟仙境相似的城市,有华丽得像童话里所说到的那样的宫殿,灿烂的磁厅,磁厅里的明镜反映出万道光芒,她还看到许多贵妇们,美丽得跟她的花朵一样。这种幻景是这样的生动,她相信自己在从前,在她没有出生以前都完全看见过。
在那个马德里有位年轻的先生——地主的儿子,当他幼小的时候是常和她在一起玩耍的。可是去年夏天当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漂亮的青年来看看地产时,她一见他便羞得躲避开去了。哦!温柔的记忆啊!她只要一想起他们儿时的两人一块儿坐在一个河堤上,听人讲那个被人轻蔑,后来忽然变成一个漂亮公主的灰姑娘的故事的时候,她的脸儿就红了。
那些被弃的女孩子总是做的那些梦,于是用它的金翅膀来抚摩她的前额了。她看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花园门边,正如同传说中一样有个美丽的妇人喊她道:“我的女儿!……我终于又找到你了!”随后她有了华丽的衣服和一所宫殿做她的住所;最后,因为不是在任何时候都有王子可以嫁的,所以她心满意足地嫁给了这位“年轻先生”。
谁知道呢?……可是当她梦想最热烈的时候,现实却利用一个野蛮的方式来唤醒她;这便是老笃福尔掷过来的泥块,同时他还用一种严厉的声音向她喊道:
“快啊!时候到了。”
于是她重新又工作起来,重新又折磨大地,大地的抱怨是开遍了鲜花。
白热的太阳燃烧着那花园,竟使树皮都要爆裂了!在凉爽的早晨那些劳动者恰像在午时一样地挥汗工作着;然而鲍尔达是渐渐地瘦下去,而且她的咳嗽也在厉害起来。
她怀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悲哀吻着那些花朵,她憔悴的脸上的气色和生命力都仿佛给那些花朵偷走了。
谁都没有想到去请医生。有什么用呢?请医生要花费好多钱,而笃福尔老爹对他们又没有信心。鸟兽没有人那么聪明,它们既不知道医生又不知道药品,然而它们身体并不比人坏。
一天早晨,在市上鲍尔达的伙伴们一边怜惜地望着她,一边悄悄地耳语。她因为有病,听觉很敏锐,她什么都听到了……她在落叶的时候要死了。
这些话在她变成了一桩烦恼。“死!”好吧!她听天由命!她只担心那个将要孤独无助地留在世上的可怜的老人。可是她希望至少能像她的寄母一样死在仲春,正当那花园在狂欢中装点着最鲜艳的色彩时,而不在那大地上变得非常荒凉,树木像扫帚一般,冬天开的没有生气的花儿含愁地站在花畦上的那个季节里。
在落叶时!……她讨厌那些到了秋天叶子落光了,树枝像骷髅一般的树木。她逃避它们,仿佛它们的影子也是有害的一样。相反的,她爱那株僧侣们在上一个世纪里种下的棕榈树:像个瘦长的巨人,它的头上戴着永生的棕叶冠,像喷泉似的披下来。她疑心自己或许怀着痴狂的希望。可是对奇迹的爱培养着这些希望;可怜的鲍尔达就像那些在一座能够产生奇迹的神像下治病的人一样,总是爱在那株棕榈树下休息,她相信它尖尖的叶子会用荫影来保护她。
她这样地把春天过完了:她在那照不暖她的太阳下,看见地面上蒸出气来,好像要爆裂出一个火山口来似的。吹着那些枯叶的初起的秋风这时忽向她报到了。她越来越瘦,越来越忧愁;她的听觉是那么敏锐,连最遥远的声音都听到了。那些在她头边飞舞的蝴蝶把翅膀粘在她额头的冷汗上,好像它们要引她到另一个世界中去似的;在那个世界里,花枝自己生长出来,一点也不窃取那扶植它们的人的生命来造成它们的色彩和芬芳。
接着来的冬雨不再淋湿那鲍尔达了。它们却落在笃福尔老爹弯曲的背上,他还是在那儿,手里握着锄头,眼睛瞪着畦沟。
他用漠不关心的态度跟艰苦服从纪律的军人般的勇气来完成他的命数。他为了要经常有东西来塞满他的食盒和偿付他的地租,他就必须工作,尽力地工作!
只剩下他独自个儿了……那小姑娘已跟着她的母亲去了。那留下给这老人惟一的东西,就是这块负心的地——这个吸人生命的恶鬼;临了还会把他带走的——常常满披着花朵,芬芳,丰饶,好像绝对没有觉得死亡经过一般!甚至一枝月季都没有枯干去伴随那可怜的鲍尔达的最后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