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城市像受灼的海星,由于紧张缩成一团。

惶恐不安的人们聚集在市委前的广场,黑鸦鸦一片万头攒动。

最先吃惊起来的是那些控制着城市最敏感神经的人们——火车站、飞机场、电视台、电台、长途电话转接台、电报大楼……

现在已没有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明白的只有一点——一小时后,或一天后,他们的命运将会如何?

每个人都感到自己是一艘纸船上的乘客。

他们开始需要上帝。而在这种时候,首脑即上帝。不想是也得是。

他们焦躁地盼望市长出现在某一窗口。

正如风暴将至,羊群拢向牧羊人一样……

 

婉儿一觉醒来。回想起昨夜几乎被那个王八蛋小子掐死,恨得咬牙切齿。滚到床边,从地上抓起她那套新潮衣裤,越看越气。她是善于服装设计和剪裁的。如同唱戏的善于化妆。她对此道的兴趣源于希望更美好地包装自己的销售心理。商品时代,包装是广告形式。而最佳广告亦是艺术。包装是商品的一部分。她极为重视这一点,以她那种十分内行的眼光看来,二百三十多元买的新潮衣裤,比她手工再高明的人,现在也只好把它做成两条内衩,外加几方小帕了。

“王八蛋,我饶不了你!”

她又在内心里暗暗发誓。

无论白的黑的,她还没碰到一个男人,像昨夜那个同胞似的对待她。

她觉得她的身体跟那套新潮衣裤差不多,也被挑了好几刀,豁成了几片儿放尽了血似的。那是一种虚脱般的感觉。她情知自己昨晚是被蹂躏得很惨的。但她一点儿也不心疼自己。只心疼那套新潮衣裤。自己不是自己的,自己不过是别人的。包装得再好也是别人的。替别人包装罢了。而那套新潮衣裤却是自己的。自己买的。自己是别人的消费品。它是自己的消费品。饿急了要吃点心的人,你不能要求他太在意点心盒子。她自己买回它急切地想立刻穿在身上欣赏欣赏的时候,不是也毫不在意地将包装它的塑料袋儿扯破了么?

这么一想,她的气倒消了一半。

可千不该,万不该,那恶小子不该掐得她昏死过去……

瞧着他也不恶呀。腼腼腆腆的。挺招女孩子逗着玩的呀……也怨自己,把人家逗急了,一时犯起浑来了……

续着那一阵昏死,这一大觉睡得够长的。省了几片安眠药……

“婉儿,婉儿,起了没有?”

有人拍门。她听出来了是对门单元的李奶奶。

“没哪!……”她大声回答。

“哟,你怎么不插门啊姑娘?我进来行么?……”

李奶奶说着,已然将门推开。

“妈的!……”

她又恨起来。替她落了暗锁,又麻烦他个什么呢?这要是在他之后,再进来个贼……

意识到自己还赤条条一丝不挂躺在床上,她急忙又将床单儿扯开罩在身上。她不是怕李奶奶见了她的样子。李奶奶是瞎子。她是怕谁上楼正巧往屋里瞥一眼。尽管她推销自己时随意开价,可被别人白看一眼自己没穿衣服的身体,她还是觉得是相当吃亏的事儿。

“李奶奶,您进就进来,把门关上……”

李奶奶关上门,不敢贸然往前走,靠门站着,惴惴地说:“婉儿呀,快起吧!快到街上去吧!”

“街上出什么事了,李奶奶?”

“我不清楚哇。你大哥和你嫂子,一块儿去上班的,出门没多久,又一块儿回来了。我听你嫂子哭。我听你大哥训她:‘哭什么!天塌下来众人头顶。必死的时候,也是全市人陪着死,不光你一个人死!’我听着他的话心惊肉跳,问他,他不告诉我。这不,又和你嫂子一块儿出去了。把小虎子扔给了我。我坐立不安啊!婉儿呀,就算奶奶求你到街上去打听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灾难,回来给奶奶报个信儿,啊?行不?……”

“行,行,您家去等着吧!”

李奶奶摸索着开门出去了。

她赶紧跳下床,插了门,翻出件连衣裙穿上,匆匆地刷牙洗脸。

不久前,派出所的人召开了居民大会,通告说某某化学研究所丢了两大瓶氰化钾。一瓶三公斤。两瓶六公斤。希望每一个居民提供盗犯的线索……

后来传说,盗犯给公安局写了一封匿名信,六公斤氰化钾,将于三日内全部投放到自来水公司的蓄水池里……

于是全市掀起抢购的疯狂。从瓶装的汽水到大宾馆大饭店里的高档易拉罐饮料。小商小贩趁机大发不义之财。一瓶汽水两元三元。一听橙汁十五元。银行储蓄所门前排起长队。人们提取了现金就往冷饮店奔。整箱的啤酒整箱的汽水整箱的“水蜜桃原汁”、“椰子原汁”、“雪碧”、“可乐”什么的,用自行车往家驮,雇了三轮平板车往家运,甚至动用公车……那些日子家家户户不敢拧开水龙头。家家户户吃面包香肠。大人喝啤酒。小孩子儿喝饮料。男人女人不洗脸。脏得看不过去,就全家集体到海边洗一次。海滨公园每天早晨和晚上洗脸洗澡的人数以万计,成为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