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13/28页)
帕米拉为远征军做出的贡献是一大堆长度夸张、完全不适合使用的驼色围巾。希尔维看到自己长女颇有安于枯燥乏味的能力,感到又惊又喜。这种能力对她未来的生活是有好处的。希尔维想着,织漏了一针,暗自骂出一句脏话,吓了帕米拉和布丽奇特一跳。“听说什么?”她终于不情愿地问。
“轰炸诺福克了。”布丽奇特说,对自己掌握着信息感到很是自豪。
“轰炸?”希尔维不禁抬起头,“在诺福克?”
“是空袭。”布丽奇特郑重其事地说,“德国佬干的。他们才不管炸死谁呢。他们就是一群恶魔。在比利时,他们还吃小孩呢。”
“这个嘛……”希尔维钩上漏掉的一针说,“多少有些夸夸其谈。”
帕米拉愣住了,一手拿着甜点叉,一手拿着甜点勺,仿佛马上要袭击格洛弗太太做的大份布丁。“吃?”她重复道,“小孩?”
“不。”希尔维不耐烦地说,“怎么可能?”
格洛弗太太的声音从厨房深处传来,布丽奇特立即赶去复命。接着,希尔维听到布丽奇特对在楼上的其他孩子喊道:“茶准备好了!”
帕米拉像迟暮的老人那样叹了一口气,在桌边坐下,目光空洞地看着桌布,然后说:“我想爸爸了。”
“我也想他,亲爱的。”希尔维说,“我也想。别垂头丧气,快去叫他们洗手。”
圣诞节时,希尔维给休装了一大包东西:有不能不装的袜子和手套;有一条帕米拉织的长得没有尽头的围脖;有一条弥补围脖过失的双面开司米长围巾,由希尔维亲手织就,并洒上她最喜欢的法国香水杰奎米诺红蔷薇24,好让他想家。她想象休在战场上围着围巾的样子:一个努力驾驭女性香氛的长枪骑士。即便如此也令人安慰,比可怖的现实好得多。她们在布罗德斯泰斯,包着护腿、胸衣,戴着巴拉克拉瓦套头帽,度过寒冷的圣诞。听了一周末河对岸隆隆的枪炮声。
圣诞礼包里还放了一块格洛弗太太烤的梅子蛋糕、一罐畸形薄荷奶油饼干,由帕米拉烤制,一些香烟,一瓶上好威士忌,一本诗集——收录轻松的英国田园诗,一些莫里斯自制的小东西(轻木小飞机)和一幅厄苏拉的画,上面画了蓝天、绿草和一只七扭八歪的狗。希尔维在狗的上方写了“宝森”,以方便识别。她不知道休究竟是否收到了这个礼盒。
圣诞节年年过,都过得没劲了。伊兹来家里做客,先东拉西扯一大堆毫无意义的事(她自己的事),才说起自己加入了志愿救护队,圣诞一过就要赴巴黎上任。
“但是伊兹,”希尔维说,“你不会护理,不会做饭,不会打字,去做什么?”希尔维说完才发觉话有点重。但伊兹也的确太离谱。(格洛弗太太说她“满嘴跑火车”。)
“去就去吧,”布丽奇特听到伊兹要献身志愿队,说,“反正我们的队伍也撑不到大斋祭了。”伊兹从没提过孩子的事。希尔维想,孩子是被德国人领养的,那么他现在就是德国公民。虽然他比厄苏拉还小一点,战争面前却已是个敌人,这多么奇怪。
新年到了。孩子们一个个生了水痘。伊兹一见帕米拉脸上长出第一粒水痘,立即马不停蹄地乘火车跑了。“我看这个弗罗伦斯·南丁格尔也不过如此。”希尔维对布丽奇特说。
虽然厄苏拉手指粗笨,她也融入了家里的编织大潮。圣诞节她收到一样礼物,一个木偶法式编织器,娃娃有个法国名字,希尔维说翻译过来叫“索兰洁女王”,虽然她对历史上是否有这么个人物“表示怀疑”。索兰洁女王通体皇室色彩(紫蓝红金),头戴黄色精美王冠,编织时,毛线就穿进皇冠的四个尖角。厄苏拉对她相当热衷,一空下来就编,她空闲的时间又无穷无尽,编出的蛇形套筒也就无穷无尽。而且除了卷成餐垫或勉强作为茶壶套(“壶嘴和把手怎么伸出来呢?”布丽奇特很疑惑)外,没有其他任何用处。
“亲爱的布丽奇特,”希尔维一边检查再加工后成形的小餐垫,一边说,“别忘了实践造就完美。”这块餐垫在她手中慢慢散开,仿佛某种动物经历漫长冬眠,刚刚醒了过来。
“茶准备好了!”
厄苏拉毫不理会。她坐在床上,弯腰驼背,全神贯注地面对女王陛下,正往她的王冠上穿一种希尔维让她“将就用一下”的灰黄色毛纱线。
莫里斯本来应该回校,但他的水痘在三人中发得最厉害,脸上还千疮百孔,像被鸟啄过。“在家多待几天吧,年轻人。”费洛维大夫说。厄苏拉觉得莫里斯已经好透了,浑身喷涌着过剩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