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2/28页)
那时,他们住着梅菲尔区的一幢高档房子,把蒂芬养在海德公园附近的马厩。每当遇到不顺,希尔维就想象自己又回到了美好的过去,整装横坐在蒂芬的背上,在一个晴朗的春日早晨,在海德公园的林荫路上迎着满树明丽的花朵策马小跑。
“您想喝点热茶,吃块香喷喷的黄油吐司吗,托德太太?”布丽奇特说。
“这是个好主意,布丽奇特。”
婴儿终于抱给希尔维看了,小东西被包得像木乃伊。希尔维轻轻抚摸她桃子般茸茸的脸颊,说:“你好,小家伙。”费洛维大夫立即转身,以免继续目睹这糖浆般浓黏甜蜜的柔情。如果可能,他愿意把所有的孩子都送到斯巴达去任其生死。
“嗯,来点冷餐对改善我目前的处境恐怕不会毫无帮助。”他说,“你们不会碰巧还有格洛弗太太做的那种美味的黄芥末酸菜酱吧?”
一年四季
1910年2月11日
阳光灿烂,如银剑般刺破窗帘,照醒了希尔维。她慵懒无力,睡在蕾丝和开司米中。格洛弗太太端着一大盘早餐昂首走进来。如果不是事关重大,格洛弗太太很少走出自己的小窝。餐盘上的花器中插着一朵垂头雪花莲,呈半冻僵状态。“噢,雪花莲!”希尔维说,“破土的第一朵花。多么勇敢!”
格洛弗太太不相信花朵可以具备勇气这种品质,事实上,花朵不可能具备任何性格品质,无论好品质还是坏品质。格洛弗太太是个寡妇,来狐狸角掌厨才几周时间。在她之前,做这份工的女人叫玛丽,手脚怠惰,什么都能烤焦;而格洛弗太太喜欢将食物做得半生不熟。希尔维幼时井然有序的家政班组中,厨子就叫“厨子”;但格洛弗太太坚持要别人叫她“格洛弗太太”,显得她独一无二。不过,希尔维仍难改叫她“厨子”的老习惯。
“谢谢你,厨子。”格洛弗太太像蜥蜴一样无动于衷地眨了眨眼,“我是说‘格洛弗太太’。”希尔维改口道。
格洛弗太太将餐盘放在床上,拉开窗帘。阳光耀眼,黑蝙蝠落败了。
“真亮。”希尔维说着蒙住了眼睛。
“雪真大。”格洛弗太太说,不知是惊叹还是厌恶,她摇起头来。格洛弗太太的心思是很难摸透的。
“费洛维大夫呢?”希尔维问。
“出急诊去了。有个农夫被牛踩了。”
“真可怕。”
“村里出了些人,想把大夫的汽车挖出来,最后还是我的乔治来把他接走了。”
“哦——”希尔维一波三折地说,仿佛突然明白了一件让她困扰的事。
“他们还说马力多厉害呢。”格洛弗太太粗声地不屑道,仿佛一头牛,“这就是相信花哨新机器的下场。”
“嗯——”希尔维说,无心对如此强硬的观点做出反驳。费洛维大夫既未检查自己,又未检查婴儿,竟就这么走了,她感到有些惊讶。
“他来看过你,不过你正睡着。”格洛弗太太说。有时,希尔维怀疑格洛弗太太能洞悉别人的想法。果真如此该多么可怕。
“走前还吃了早餐。”格洛弗太太说。语气既仿佛赞许,又似乎不很高兴,“那位先生的饭量真大。”
“我现在也吃得下一匹马呢。”希尔维笑道。她当然吃不了一匹马。此时,蒂芬的形象短暂滑过脑际。她拿起匕首一般沉重的银刀叉,准备对付格洛弗太太做的黄芥末焗羊腰。“好吃。”她说(真的好吃吗?)。格洛弗太太已经忙着检查摇篮里的婴儿去了。(“像只圆鼓鼓的小猪。”)希尔维恍惚想到,不知哈莫太太是不是还困在查尔芬特-圣彼得的某处。
“我听说差点死了。”格洛弗太太说。
“唉……”希尔维说。生与死真是一线之隔。她做皇家美术学会肖像画家的父亲,一天傍晚喝了许多上好干邑,被一块伊斯法罕地垫绊倒,从楼梯上摔下来,次日早晨在楼下被发现时已经断气了。谁也没听见他摔倒,也没听见他喊人。他才刚开始画贝尔福伯爵的一幅肖像,最后自然没有完成。
死后人们才发觉,他挥霍钱财比他妻女所意料的更为无度。竟是个赌徒,全城欠债。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可能猝死,于是也没有为母女做任何安排。很快,梅菲尔区的高档房子里,债主开始络绎不绝。美好生活南柯一梦。只得将蒂芬送走。这让希尔维心碎,比她父亲死时更伤心欲绝。
“我还以为他只是玩女人。”母亲说。她坐在一个行李箱上,摆出圣母怜子的造型。
就这样,她们没落了,过起虚摆排场的清贫生活。希尔维的母亲衰弱下去,云雀再也不为她一飞冲天。为生计所迫,她逐渐变得苍白无趣。十七岁的希尔维险些要去给画家做模特,却在邮局柜台前遇上了救她于水火的男人。休,金融界冉冉上升的一颗新星,资产阶级尊严的代表。一个一文不名的美丽小姐难道还能向往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