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54/55页)
“赶快,亲爱的,一起到米勒的地窖去。”拉维妮娅说,兴致竟十分高昂。“每天晚上都是一场冒险。”路德又加上一句。两人搜集了一大摞东西——披巾、杯子、正在看的书和正在补的衣物。“电筒,电筒,别忘了电筒!”拉维妮娅欢快地说。
三人下到底楼,一发炸弹在几条街外炸响了。“啊,真是的!”拉维妮娅说,“我忘了拿毛线。”
“我们回去拿,亲爱的。”路德说。厄苏拉说:“不行,得赶快躲起来。”
“我正给阿波亚德太太的孩子织松紧裤呢。”拉维妮娅说,仿佛这是个置生死于度外的好理由。
“别担心我们,亲爱的,”路德说,“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了。”
“哎呀,如果你们一定要拿,那么让我去。”厄苏拉说,但两把老骨头已经咯吱吱地往楼上爬去了。米勒先生又把她推进了地窖。
“蕾妮,朵荔,大伙——看看谁来看老朋友了!”他隆重地对地窖里的人们宣布,仿佛此地是音乐厅,而厄苏拉正登台亮相。
多日不见,她差点忘了米勒家的人那么多,忘了哈特奈尔小姐的刻板僵硬,忘了本特利先生的古怪。而蕾妮呢,似乎也忘了上回见面时的热切,只说:“噢,天哪,又来一个跟我们抢这鬼地方的空气。”蕾妮正勉勉强强地将坏脾气的埃米尔在怀里颠着。她说得对,这的确是鬼地方。她与克莱顿在艾格顿花园的地下室相当整洁,即便如此,厄苏拉(和克莱顿,如果他也在的话)有时也还会抱着侥幸心理赖在床上避难。
厄苏拉想起自己戴着结婚戒指,万一死在空袭中,休和希尔维认尸时看到了该多么困惑。克莱顿会来参加她的葬礼并做出解释吗?她刚想摘掉戒指,不料蕾妮突然将埃米尔塞给她,紧接着,一发炸弹剧烈的爆炸震动了楼宇。
“嚯,看来老弗里兹今天是要把我们吓死才算数呢。”米勒先生愉快地说。
她似乎叫苏西,这很明显。她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记得。有个男人一再要将她从黑暗中唤出来。他说:“加把劲,苏西,千万别睡过去。”又说:“我们一会儿美美喝它一顿茶,怎么样,苏西?”她就快被灰尘呛死。她感到身体里有什么已被永久撕裂,再也无法复原。她仿佛一只金钵,已经破碎了。“简直像詹姆斯的小说。”她听到泰迪的声音。(他说过这话吗?)她感到自己仿佛一棵巨树(多么奇怪)。她也感到冷。男人握着她的手,握得很紧:“加油,苏西,保持清醒。”但她不行了,温软的黑暗让她想永远地沉睡,示意她跟它去。雪也轻轻地落下来了,直落得她周身素裹,万物寂灭。
可爱的明天
1940年9月
她比向克莱顿或帕米拉承认的那样更想念克莱顿。宣战前夜他在萨沃伊订了房,她穿起上好的皇家蓝绸缎晚裙赴约,却换来他宣告两人关系的结束(“让我们说永别”)。“会越来越不堪。”她不知道他在说战争,还是他们两人。
虽然即将永别,抑或恰恰因为如此,两人最后一次同床共枕,他一再告诉她,自己将多么想念“这个身体”,想念“肉体各处的线条”和“这张漂亮的脸”等。直说到她倦了,说:“是你要结束,不是我。”
她想象他是否也用同样的方式亲近莫伊拉——怀着同等程度的漠然与激情——但这是一个不能问的问题,因为怕他将真话讲出来。是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莫伊拉就要收回他去了。东西曾被别人染指,但归根结底还是她的东西。
翌日晨,两人在房里用早餐,听张伯伦的宣战演说。套房里有台无线电。不久后拉响了空袭警报,然而两人都奇怪地没有惊慌。一切仿佛都不真实。“可能只是试鸣吧。”克莱顿说。厄苏拉心想,从现在起生活将变为一场纯粹的试炼。
两人离开宾馆,沿河走向威斯敏斯特桥。到处是吹哨子的防空指挥官,喊着不必再恐慌,还有些骑着装有“危险已过”的自行车。克莱顿叹道:“天哪,面对空袭只能做到这个程度,我还真为我们捏把汗。”沿河已经堆起沙包。到处都是沙包,厄苏拉觉得,说全世界的沙子都聚到了这里也不为过。她努力回想《海象与木匠》中的一段。“找来七女仆,各持一拖把”——但白厅已到,她的思绪被克莱顿突然握住她双手的动作打断,他说:“我得走了,亲爱的。”听上去突然仿佛煽情的三流电影明星。她决定以修女模式度过这场战争。乐得方便。99
她看他沿白厅走去,突然觉得彻骨地寂寞。她想不如去芬奇利。
1940年11月
墙那一边,厄苏拉听见埃米尔又折腾起来,阿波亚德太太温柔地哄着。她用自己的语言唱起一支摇篮曲。这是她的家乡话,厄苏拉想。歌曲伤感得出奇,厄苏拉发誓,如果自己有了孩子(在修女模式下自然很难有),自己一定只给它唱欢快的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