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4/52页)
“不合适。”
梅丽自己在伦敦一所戏剧学院上了一门课,现在在温莎的一个剧院工作,出演一些大众喜闻乐见的二流苦情剧。“等着被发掘。”她说着,做了个剧场亮相动作。又是一个等待中的人,厄苏拉想。“最好别等,”伊兹说,“想到就去做。”她倒是说得轻松。
梅丽和厄苏拉一起,在狐狸角的草坪上坐着藤椅等狐狸,希望它们能到草地上来玩。希尔维一直将剩饭剩菜放到户外,母狐已经习惯与人共处,会像狗一样大胆地坐在草地中央等喂食。小崽子们——六月里已经长得长手长脚——在她的身边翻滚打闹。
“那我做什么好呢?”厄苏拉无助(亦无望)地说。正说着,布丽奇特端着茶和蛋糕出来了,将托盘放在两人当中的桌子上。“难道去学速记和打字,到民政部门工作吗?听上去也很没劲。梅丽啊,一个女人入了社会如果不想立即嫁人,究竟还能做什么呢?”
“你是说一个受过教育的女人。”梅丽补充道。
“对,受过教育的女人。”厄苏拉同意。
布丽奇特小声嘀咕了些什么,难以听清。厄苏拉说:“谢谢你,布丽奇特。”
(“可是你见识过欧洲呀,”她对希尔维说,几乎是带着责备,“那时你也很年轻呀。”
“我不是一个人去的,我有父亲陪着。”希尔维说。但没想到这番讨论竟在希尔维心里起了效果,最终还多亏希尔维力压休的反对意见,旅途才成行。)
出发去德国前,伊兹带她去买真丝内衣和丝巾,还有漂亮的蕾丝边手帕,“一双很好很好的鞋子”,两顶帽子和一个新手袋。“别跟你母亲说。”她叮嘱道。
在慕尼黑时她住伯伦纳家——一父一母,带着三个女儿(克拉拉、希尔妲嘉德、汉娜洛蕾)和一个还在上学的儿子赫尔穆特,住在伊丽莎白大街上。休与伯伦纳先生之间反复通信后,终于放心让自己女儿去做客。“他们肯定要大失所望了,”她对梅丽说,“父亲做了这么多准备,搞得像基督第二次降临。”伯伦纳先生自己在德语学院教书,为厄苏拉安排了向初学者教授英语的工作,也将她殷勤地介绍给了寻求私人辅导的学生。他在火车站接她时,将这些消息告诉了她。她还未决心开始工作,且刚从一趟恼人的长途火车上下来,舟车劳顿,听到这个消息很沮丧。从巴黎东站开出的特快列车与“特快”毫无关系,她又偏偏跟一个一路上不是在吃香肠就是在抽雪茄的男人同厢,又尴尬、又难受。(“在巴黎只看到了火车站。”她写信给梅丽说。)
她离开车厢去找洗手间,吃香肠的男人也跟她一起来到走廊上。她以为他要去餐车,等她找到洗手间时,才惊讶地发觉他也想跟着她进来。他说了几句话,她听不懂,但似乎相当粗鲁色情(以雪茄和香肠作为这番活动的前奏显得十分奇怪)。“Lass mich in Ruhe。”她毅然用德语说“请别骚扰我”。但他仍继续推,她也继续推回去。她不相信两人真的要打起来,因此一边抵抗一边还保持着适度的礼貌,对旁观者来说这一幕一定相当滑稽。厄苏拉希望走廊里有旁人可以让她求救。她不敢想象,一旦男人成功与她共处幽闭的洗手间内,会对她干出什么。(事后她疑惑自己为什么不干脆尖叫。多么傻。)
两个军官走来救下了她。二人穿黑制服,配银徽章,相当帅气,不知从哪里就冒了出来,一把将男人制住,严正警告了一番,其中许多单词她都没听明白。接着,两人又慷慨地将她换到了女宾专用车厢。她不知道车上还有这个配置。军官走后,车厢里的女伴们不住嘴地感叹起“SS”军官有多么多么地英俊来。(“亲卫队106的,”一个女人钦慕地喃喃道,“跟那些穿咖啡色制服的冒失鬼可不一样。”)
火车到慕尼黑时已经晚点。出了一件事,伯伦纳先生说,一个男人从火车上掉下来了。
“真可怕。”厄苏拉说。
虽然是夏天,天气仍微凉、多雨。阴沉的天幕没有因为她抵达伯伦纳宽敞的公寓就晴朗起来。公寓里到了晚上不开灯,冷雨敲打着蕾丝窗帘后的窗玻璃,仿佛非要从窗口进来才肯罢休。
厄苏拉和伯伦纳先生一左一右抬着她笨重的行李箱上了楼,整个过程俨然一出闹剧。总该有人来帮把手吧?厄苏拉气恼地想。如果休在,就会雇个男人——或者两个——负责这事,而不会指望由她自己完成。她想到了火车上的SS军官,想到如果是他们来对付这个箱子,将会是多么高效而殷勤。
伯伦纳家的女眷们都不在。“哦,还没回来。”伯伦纳先生毫不在乎地说,“好像去买东西了。”房里家具看来都相当笨重,铺着破旧地毯,养了许多叶子植物,有一种丛林的气氛。她打了个冷战,屋内冷得很,似乎不像一年这个时候应该有的温度,似乎不欢迎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