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牛蒡——『叶子只为装点庭院』(第4/5页)
他认为,杂草还具备自相矛盾的品质——“即固执和软弱”——使它们更适合做杂草,这样的品质在一些“邪恶力量”的影响下能将令人喜爱的茎变成木桩,将叶变成刺。因此——在大部分篇幅都用来讲香堇菜的一章中——他将恶语谩骂砸向了每一种多少带点杂草脾性和特征的植物,并谴责“近期对植物消化系统和生殖行为的研究狂热,如今可能已为植物学家们那藏在显微镜下的险恶用意更添了一份遭神厌恶的原因或迎合了恶魔下流的渴望,这会滋生各种刺、钉、缺口、刺毛、缝隙、斑点、瑕疵、污秽和毒液,而这些全都能从植物的结构中看到,或从植物的溶液中提取”。
拉斯金并没否认植物的形态结构也可以具有功能,但他强烈否认这些结构在植物自己的生命宇宙中有任何(除纯力学构造上的)重要性或价值。美这样的品质,与一棵植物按自己的规则在同类中努力生存时所表现出的优雅高贵全然不同。只有被神赋予了指点自然的天分的人类,才可以承认或否认它们的美。因此他认为,花是植物存在的一切和终极意义,并不是因为它能吸引昆虫、酝酿种子,而是因为它能给人类的双眼带来欢愉。
如今不会再有人注意拉斯金这些有违常理的想法。这些想法中的大部分都是在他精神状况恶化和对工业时代滋生的愈来愈多的丑陋倍感绝望的情况下产生的。但它误打误撞地提炼出了人类对杂草态度的中心思想,即对它们的判断应完全按照我们的标准,而非按照它们所生活的自然世界的标准来进行。
拉斯金的观点所拼凑出的世界与美的概念大相径庭,美是一个过程,是生长和衰老中表现出的优雅,是乔治·斯塔布斯画笔下的牛蒡叶,也是乔治·德梅斯特拉尔被牛蒡果实的精巧结构所激发出的灵感。2008年,杰出的美国摄影师珍妮特·马尔科姆[104]将牛蒡之美的展现又向前推进了一步,她拍摄了一辑28张的牛蒡叶的单片叶特写。她喜爱牛蒡,喜爱它们的壮观也喜爱它们的个性。没有两片叶是完全一样的。她还欣赏它们将自己的经历——无论是狂风,还是昆虫的咬啮——记录在那宽阔叶片上的方式。在她自己为这辑照片所写的说明中,她特别感谢了理查德·埃夫登[105],他的那组名人照片使她产生了想要为“无名的叶子”拍照的灵感。“正如埃夫登喜欢寻找饱经风霜的面孔,”她写道,“比起稚嫩无瑕的新叶,我也更喜欢老旧的、有瑕疵的叶子——它们才是有故事的叶子。”
于是连着三个夏天,她都在采摘牛蒡叶子,然后把它们架在小玻璃瓶里,从正面为它们拍照,“就像它们正面对着我一样”。只有这么近的距离才能让一株植物“把它最好的一面”展现给镜头。最后的作品证明她的方法是正确的。这些牛蒡叶历经磨难后依然庄严、顽强、雅致。它们被冰雹击穿留下了窟窿,因为病毒和枯萎产生了具有奇异美感的斑点,被食叶的幼虫挖出了一条条通道。在这组照片的最后一张中,这片叶子已经被昆虫啃食得十分彻底,只留下了叶脉,仿佛冬天里落尽叶子的树。我想即便是拉斯金也不得不赞赏这幅照片,这幅只剩下主干却还顽强活着的叶的照片。
的确,许多植物都曾在各种侵袭下恢复过来;但看着一种为人厌嫌的杂草享受着如此饱含敬意的赞美,对我而言,这本身就展现了一种特别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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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人们十分熟悉的词汇“野趣园”(the wild garden)是由爱尔兰园艺家威廉·鲁宾森[106]创造的,并且是他首先提出杂草那来势凶猛的美丽或许可以在我们的“户外空间”里找到一席之地。对19世纪末的园艺界而言,这是一种十分先锋的想法。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找到了将他们对奢华与规整的双重热情完美融合的方式——“毯状花坛”。皇家别苑中娇弱且色彩艳丽的花被移到了有加热装置的温室中,种成直行和对称的图形(每棵植物间距恒定且不能生杂草,以保证图案的对比度),在短暂的花季盛放后再被拔去。年轻的鲁宾森当时在巴里克尔凯文庄园里做见习园丁,他看到园丁们工作时仿佛军队里的中士,一点不像植物的管理者。他写道,整个情形看起来就像他们“正把大楼的警戒线标志搬进花园中”。鲁宾森对植物种植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他认为不同种类的植物应当混种在一起,就像在大自然中那样,球茎们长在树下,蕨菜深入潮湿的洼地。他难以忍受自己在巴里克尔凯文庄园看到的这种系统化编制,于是在1861年离开了那里,那时他22岁,有传闻说他从温室中猛冲出来时没有关窗,于是炉火熄灭,温室中的植物死伤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