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神拳花四宝 (第2/3页)

一来二去两方面闹翻了,孤立无援的花四宝也没说闹事,转身走了。

  在西城摸了小半年,最后在西直门一个叫后桃园的地方找着了妻子女儿,孩子都长大了,少不了抱头哭一场。这个花四宝也有绝的,房子不要了,也不跟妻儿住,自己跑回我们家这片儿打工。住什么地方呢?北京的老楼,一楼到二楼的楼梯下面有个三角形的小空间,一般挂着邮箱奶箱,八成还停着几辆早就没人要的破车。他捡了点儿三合板把这地方一隔,就住。好在开春了,也不冷。我舅舅见过他,还给他送过棉衣棉被,给过不少钱。

  但是救急救不了穷。一个地道北京爷们儿,这些年我们见过他捡垃圾、收破烂、卸货,倒腾旧家具电器、修自行车、擦鞋、收泔水。最后收泔水收出理来了,竟然做成了买卖。据说在新疆就干过这个,做得还挺大。包了辆破车,每天“突突突”地往来于各种饭馆后门,日子渐渐好过起来,就在附近塔楼租了个地下室。

塔楼的地下室,宽广无比,是我们幼年又爱又怕的迷宫。后来大部分改造成了自行车库,我去取车时见过几次花四宝。论辈分我得叫四宝叔,但是熟了,就都叫四宝。

  花四宝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小花园里打拳的。他也没师承,也没套路,每天早起就是两件事:举重物,打拳。我问他:“您举的这个是什么呀?”他说:“石锁,练功用的。

”其实就是一块巨型方砖,不知道怎么掏了个洞,缠个布条当把手而已。

他只用左手举。举完歇一会儿,就打拳,砰,砰,砰。

  这么些年,花四宝就吃过一次亏。王家哥儿仨手下的流氓混混早看见他了,但是道上人敬重他是条汉子,竟然活了下来;并且也知道他特地回到这片儿来求生,没憋什么好屁,索性不理你,看你闹出什么大戏来。

  打他的是个小孩儿,带着一堆中学生,都是乌合之众,拿着木棍砖头桌子腿儿。九十年代末,孩子打架不怎么下狠手了,不像小时候看到的那样,书包里装半头砖见人就抡,粮店偷的管儿叉真往肚子里捅。这我都见过。

  这群孩子,就是拳打脚踢,本来也没什么大事,结果带头的那小子拿出把刀来,照着花四宝后脑勺就是一刀。花四宝没什么头发,到后来还能清楚地看见那道疤。

  问题是,一个拉泔水的穷鬼,又不招谁不惹谁的,孩子们图什么打人?莫非是别家拉泔水的孩子?当时三街六巷谈论起来,也有人问过我。我一来是读书人,不混社会;二来也不在家这片儿上学,自然没什么线索。最后还是我舅舅给访出来了,说是买菜去遇见花七宝,听见她跟别的老太太聊天,说家里孩子不让大人省心,带着人拿刀把人给开了,开完跑哪去也不知道,好几个礼拜没回家了。

  这孩子,是花四宝的亲外甥。街坊跟他说了,他摇摇头,说:“那孩子见我面儿,从来也不叫我。是个混孩子,但是不干这事儿。

大早晨的,老阳儿(太阳)都出来了,我看的真真儿的,不是他。”  那意思,不愿意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又没怎么着。

  我们也不是没想过,花四宝一个人跑回这片儿来,是想干什么?天天打这笨拳,有什么用?但毕竟不算是很熟的人,也不是一个小区的街坊,也没深想。就这么相安无事十几年。

  花四宝死前一个礼拜,又去找了一趟王福安,交涉房子的事儿。

当然还是没什么好结果了,这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七天之后就出事了。

  据说花四宝当时颇有荆轲的气概,十冬腊月,穿着片儿汤似的旧迷彩服,上面染着新疆沙雅带回来的不知什么人的血;天还没黑透,只身一个人,寸铁未带,顶着西北风,就去闯黑社会窝点了。

  花四宝死后,作为生前认识他的人之一,我舅舅也配合调查了,据说还去了趟司法鉴定中心,看了看尸体,和黑社会们的照片。照片上,金链汉子们无比惨烈,大部分五官都看不清了,有的脸整个凹了进去。王福安、王福全哥儿俩脸上倒是很干净,但没有一个合眼的,看来是死不瞑目。俩人都是内脏破裂,一个是肝脏,一个是脾脏。脾脏很脆弱的,我看新闻上说,有个副校长拿本教参砸了一个学生,就给砸破裂了。何况是花四宝?  王家哥儿仨只剩一个王福生,因为打牌坐东,进门第一个挨了拳头;打在后脑海上,没死,但是傻了。从那以后,我们老看见他穿一身迷彩服,七扭八歪地在小花园里绕,绕的就是花四宝练拳的那块地方。傻子脑袋里想什么,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