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快手刘五洲
我这个人,特别喜欢说话,跟谁都能聊几句。因此,就连我常去的饭馆里的服务员都有几个相熟的,虽然这并不能给我带来什么实惠。但即使如此,熟到连彼此姓字名谁都知道的服务员还真少有,刘五洲就是其中一个。可惜已经再见不到这孩子了。
刘五洲年纪不大,最后一次见的时候,估计也就是十八九岁。此人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身材瘦削,看上去颇羸弱,脸色常常不好。刚开始我们不熟的时候,每次他给我上菜,我都觉得他特别不高兴,好像我欠他七顿饭的钱,还打了他爸爸,他们家丢的鸡蛋也都是我偷的一样。这都是没有的事儿,我跟刘五洲无冤无仇,并且我还挺喜欢他的,这并不是因为他会变戏法。当然那也是原因之一。
我家楼下有个山西面馆,面虽一般,但宽敞明亮,服务员也都眼里有活儿。有那么几年,我老婆出差去广东,我一个人懒得做饭,几乎顿顿晚饭都是在这家吃面。西红柿面、牛肉面、削面、炒面、臊子面。我有一回问服务员:“你们家不是山西馆子吗?怎么还有臊子面?”服务员一乐,露出一口白牙。“恶蒙伤西仍,绳么面督吃啊。”(我们山西人,什么面都吃。)他说。这纯属胡扯,但也不赖他,是我多余问。菜单上印了,客人一点,服务员就给上,谁管你点的是哪个省的面? 彼时我还没到过山西,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山西人。看他随风就倒的身板,跟我印象中的山西人很不同。关老爷是山西人,惯使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这小子都未准有关王刀沉。我记得吕布、张辽、徐晃也是山西人,什么李牧卫青霍去病,重耳廉颇蔺相如,反正山西汉子不应该是这个款式的。观其体貌,大抵与隋唐的侯君集相仿,但侯君集是陕西人。
于是有天去吃面时,我看左右无人,就问他是哪里人。没想到几天没见,这小子学会了一口像模像样的普通话。“我真是山西人, ”他答道,“但是他们都不是。老板也不是!”说完,他一龇牙,飞也似的溜走了。“妈的,老子还没点完呢!”我拍桌道。
一来二去,我跟这孩子熟识起来。我去得晚,几乎总是最后一位客人,服务员大多没什么事干。他也爱说话,更爱笑。很多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我说了什么可乐的话,他就乐得拍桌顿足,还建议我去面试德云社。
但他平时又总是一脸阴郁,只有跟他说话才能让他乐,而他的同事们显然不太有工夫跟他聊天。他干活极有效率,且条理分明、前后有序,从不出错,所以总有比别人多得多的时间聊天。主要是跟我,还有几个常来的老大爷(我可不是老大爷,作者注)。
我跟他说:“你这跑堂的这么爱聊,活脱就是一位古人啊。”他问什么古人,我说:“此人博古通今、学贯中西,活了几千岁,在很多朝的史书里都有记载。”他急了,问我是什么名人,我就告诉他:“你听过评书吧,几乎每部评书里都有个叫画眉刘三儿的。”——其实我也是闲的没事儿瞎扯,没想到这孩子大笑起来,笑了半晌,又缓了半晌,才咧着嘴道:“叔,我不叫刘三儿,不过我还真姓刘,哈哈哈哈,而且名字里还真有个数,哈哈哈哈——叔,我叫刘五洲!” 我张着嘴,瞪着眼,发了半天呆,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说“笑什么啊有那么可笑吗”,又想说“你行五吗”,又想说“快去给我端面”,最后捋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胡须,喝道:“谁他妈是你叔啊?”只见刘五洲耸肩一乐,颠儿颠儿地跑去端面了。
我跟刘五洲谈不上交情,顶多就是我这人比较好接触,他又好聊天儿。聊也是我主讲,他负责听,拍巴掌,乐,等等。大概是作为我表演了这么多娱乐项目的回报吧。有一天晚上,刘五洲给我表演了他的绝技,把我惊了个魂飞天外。当时大厅一半的灯都关了,厨子也下班了,只剩一男一女两个服务员,女的在收银台玩手机;男的就是刘五洲,他坐在我旁边,听我讲古。平时他是断然不敢坐的,这天大概是累了,加上也没有别的客人和店领导在。
“叔,我给你看个好玩儿的。
”他说着,拿出两个接面汤用的塑料杯子。我并没看见他是从哪儿拿出来的杯子。接着他又拿出两个,极熟练地扣在桌上,摆成一排。
“干什么,变戏法吗?”我嚼着花生米,斜眼看他。
“嗯嗯!”他使劲点头,坐得倍儿直,活像一只兴奋的旱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