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快手刘五洲(第4/5页)
刘五洲是在祖国首都见过世面的人,决定带着哥哥去更大的医院看病。过完节,俩人就去了大同三院,终于把病问明白了。同时,也明白治这个病需要多少钱了。刘五洲扶着哥哥从医院出来,才一出门,咣当一头就栽倒了。
哥哥刘四海急了,说:“你这是怎么了?没钱咱可以卖房子,大不了不治了,你可急什么呢?”刘五洲说:“我倒不是急,我这半年老摔,走着走着眼前一黑就摔一跤,常有的事。”刘四海一听:“那可不行,这不是小事,这不还没出医院呢吗?走,回去看看去。” 刘五洲拗不过哥哥,只好去挂了号。这一查可了不得,刘五洲脑袋里长了个瘤子。
中间的事情,村里人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后来两人回了村,相对无言。几天之后,街坊大嫂子突然满村跑着叫人,说老刘家打起来了。大伙儿踹门一看,刘四海正举着一口锅,追着刘五洲满院子跑。大伙儿还没来得及劝,只见刘五洲往前扑地便倒,摔了个狗啃泥。这下刘四海也不闹了,赶紧搀扶起来撅砸捶叫,好半天才缓醒过来,消弭了这场祸端。
大伙儿一问,原来哥儿俩本来正在商议把院子卖了治病,但粗略一算,恐怕连治一个人的病都不够。
于是哥儿俩为了治谁不治谁的问题吵了起来。街坊们好一顿劝解,才把两人劝住。当地民风淳朴,大家觉得求生本能驱使之下,这也情有可原,所以谁也没有对刘家哥儿俩有一丝态度上的改变。相反,大队还组织了一次捐款,结果收到的大部分都是棉衣。
这有什么用?两人哭笑不得,每日里继续争吵。
吵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得出一个结果:抓阄。两人商定,写两张纸条,一张写“生”,一张写“死”。
抽着“生”的,卖房子治病;抽着“死”的,合当殒命,不得怨天尤人。两人请村里有名的大了①。写好纸条,扔进一个瓦罐里,突然相视凝噎,接着抱头大哭起来,把罐子扔井里了。
这事儿就这么没人提了。刘五洲说:“不管给谁治病,多一分钱也是好的。”于是他决定回北京继续打工,尽量多挣钱;把哥哥托付给街坊之后,洒泪而别,回到首都北京。
一下火车,刘五洲就贼忒忒地打听变戏法、教牌技、出老千的师父,好拜师学艺。(这部分是村里人编的,作者注。)中间过程,外人不知,一起打工的老乡可是眼看着刘五洲的手艺一天天地见长。
刘五洲在店里或宿舍,得闲时总会练上两手。猜豆子,掌心点火,变金鱼、变鸽子、变白兔,刘五洲都练过。但他练得最多的、每天必练的就是隔空抓纸团。说“隔空”不太恰当,应该说是“凭空”。无论有多少个纸团,里面写上什么字,他都能凌空抓出写着“生”字的纸团来。他的手快极了,就在你眼皮底下,能把任何大小合适的东西变没,或变到一丈远处的帽子底下。在宿舍,没有人敢跟他玩儿牌——玩儿过几次,简直没法玩儿,别人手里的牌都是他的,桌面上已经出了的也是他的,只要他想要,什么都是他的。
所有人都知道,刘五洲名曰打工,实际上是出来练就一身绝艺,好回去应对人生最大的一场决战。所有人也都知道,以他的身手,已经没有失手的可能性了。别说抓阄,这时候就是给他一把左轮让他玩俄罗斯轮盘,恐怕都要第六轮才能杀死他了。
“后来呢?”我剥着毛豆,小胖子喝着啤酒。
“后来,他回家了。我是没赶上,是再后来家里人给我讲的,”小胖子喝了一大口酒,对着月亮长出了一口气,“他输了。” 抓阄那天,刘家大门没关,可能是故意开着的。敞开的大门内,像一个固定的长镜头,两人冲着一个褐色的瓦罐,对坐无言。门外的人们小声议论着:“刘五洲会输吗?”“不可能吧!”“怎么不可能?只要刘四海先抓,就有一半的可能赢!”“胡扯,刘五洲能隔着罐子换纸条,说不定两个都是死。”“那要是让他先抓呢?”“那就是两个生呗,傻×。”“别吵,看着!” 刘五洲开口道: “哥,谁先来?” 刘四海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你先来吧,”他说,声音轻得像是哪里接触不良了,“看看你练得怎么样。” 刘五洲面无表情,把手张开,手心向下盖在罐子口上,虚一握拳。
接着,他摊开手掌,纸团已经在手心里了。门外响起一片极复杂的嘈杂的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