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丁大个
好酒之人分几种。
一种是酒神。赶上酒局了,喝上三斤二斤的,脸不变色心不跳。丁大个就是酒神,我亲眼见他喝过满满一海碗二锅头,足够二斤,谈笑风生,没有任何异常反应。
一种是酒虫。甭管是不是饭点儿,有没有酒局,想起来就喝点儿。丁大个就是酒虫,平常桌子上随时摆着酒瓶子跟酒盅儿,没事儿坐那儿拿酒当茶喝。出门儿的时候怀里揣着小酒瓶,馋了就掏出来喝两口。
一种是酒鬼。不喝正好儿,一喝就多。有的人喝多了就哭,有的人喝多了爱抬杠,还有的人越喝越真诚。我曾见过两个喝多了的,一个北京人,一个广东人。两个人坐在酒店门口儿的台阶上,北京人说,“北京有事儿你找我。”广东人说,“广东有事儿你找我。”就这两句话,俩人一直说到天亮。丁大个不属于酒鬼,因为我就没见他喝酒失态过。
说了半天,丁大个是何许人也?
白叔是文人,丁大个是浑人。一米九零的个子,虎背熊腰。最早在古建队当瓦匠,会砖雕,曾经参与过故宫的修复工作。
他天生就不是本分人,改革开放之后,很多人辞职下海。80年代初,他也辞职了。不过他没本钱做生意,于是就在海淀区某大学门口儿支摊儿卖起了馄饨。
丁叔的爷爷解放前就在白塔寺卖馄饨,他这馄饨保持着老北京的传统风味,火爆一时。就连警察、城管等人下夜班儿,都去他那儿吃馄饨。丁叔天生就是个外场人,因此结实了不少官面儿上的朋友。
那时候社会治安还不是特别好,摆摊儿卖小吃难免遇上闹事儿不给钱的。丁叔样子挺凶,人高马大,上他这儿闹事儿的不多。但是旁边有那妇女摊主不行啊,总有人去捣乱。丁叔热心肠,只要旁边的摊主向他求救,他是该出手时就出手。
要说丁叔打架也没什么技巧,第一敢下手,第二身大力不亏。打着打着还就打出名气来了,很多地面儿上混的人都专门儿上他这吃馄饨,就为跟他交朋友。丁叔挺仗义,即便跟他动过手儿的人他也不记仇,不打不成交嘛。就这样朋友越来越多,在海淀一带出了名儿。
丁叔卖馄饨积累了资金,也积攒了人气,于是在北京的甘家口租了个百十平米的门脸儿,开起了饭馆儿,专卖老北京炸酱面。
那是北京最早卖炸酱面的饭馆儿,还收粮票儿呢。您吃过凉拌萝卜片吧?告诉您吧,这道菜就是丁叔研发出来的。厨师做凉拌萝卜丝儿,得把水萝卜的皮削下来扔掉。他觉着扔了可惜,就把萝卜皮洗干净了用盐一腌,然后倒点儿醋当下酒菜儿卖,客人还挺欢迎。
人艺的很多老艺术家,都是他那儿的常客,包括后来当了文化部部长的英若诚老先生。相声演员去的就更多了,马季先生、侯耀文先生、冯巩先生……
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年轻气盛,跟人打架闯了祸,被关在了某派出所。我师父托到孟凡贵,孟凡贵找到丁大个。那一片儿正是丁大个的地盘儿,他找到当事者,三言五语,事情过去了。
从此我跟丁大个成了酒友,经常过去找他喝酒。甘家口那时候叫新疆村,有很多新疆饭馆儿,我跟丁大个吃他店里的饭菜吃腻了,就去新疆饭馆吃烤羊油,就是把羊尾巴油串成串儿烤,简直太香了。不过这种吃法太不健康了,为我们的身体埋下了隐患。
常言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老话儿在丁大个身上应验了。甘家口扩建街道,丁大个的饭馆拆迁,给了二十五万的补偿款。他放在吉普车的后备箱里,结果被人砸车偷走了。肯定是熟人干的,但就是找不着这个人。
钱丢了心烦,到大排档喝酒去,跟几个小痞子发生了口角。本地的痞子都认识他,这几个是刚过来混的,跟他动起手来。他一个人空手对六个拿刀的小伙子,结果身中几刀。丁大个不含糊,愣自己开车去甘家口医院看的病。
刀伤还没养好,他的父母又相继过世。从那儿之后,丁大个风光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先是在街边摆了个小摊儿,卖卤煮火烧。他做的卤煮绝对是北京市一流的,可就是没人吃。一晚上就我一个客人。我们俩坐在锅旁边喝着酒,他一会儿从锅里捞块肥肠切了吃,一会儿又捞块儿豆腐当下酒菜儿,就这样我俩一直喝到收摊儿。
后来他亲戚在阜成门开了家面馆儿,他当前台经理。越是亲戚越不能一块儿干买卖,总闹矛盾。他那饭馆儿冰箱旁边有张桌子,是我的专座儿,我隔三岔五就找他喝酒。
再后来,他离婚了,一个人挺孤单。我有个学生的母亲也是单身,我自己都没结过婚,愣给两个人说媒,这事儿还就成了。我平生就当过这么一次大媒,成功率百分之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