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蛇(第6/6页)

“妈妈,你只有我一个孩子吗?”伊肯纳一边回答一边揉搓着下巴。之前奥班比告诉我,他发现伊肯纳的下巴上长胡子了。虽然我没注意到,但我信了。伊肯纳刚满十五岁。在我眼里,他已经成年,当然会长胡子。然而,一想到他长大了就会同我们分离,去上大学或者离家独立,我心里就充满了恐惧。不过,这种想法当时还只是隐隐约约的。就像电视里的杂技演员,刚刚惊险起跳就有人按了暂停键,于是他就停在了半空中,无法完成那一跳。

“什么?”母亲问。

“你不能派其他人去吗?为什么总是我?我累了,哪儿也不想去。”

“不管你高不高兴,你和波贾得去买药。听到了吗?”

伊肯纳垂下眼睑想了好一会儿才摇着头说:“好吧。如果你坚持要我去,我就去,但我要一个人去。”

他站起来准备接过钞票,但母亲把钞票收了回去,攥进拳头里。这下轮到伊肯纳吃惊了。他后退了一步。“你不给我钱了?不要我去了?”他问道。

“等等。我问你。你弟弟哪儿惹你了?我要听真话。”

“没事!”伊肯纳叫道,“没事,妈妈,我很好。把钱给我,我这就去。”

“我没在说你,而是在说你和你弟弟的关系。看看波贾的嘴唇。”她指着波贾嘴唇上快要愈合的伤口,“看看你对他做了什么;他可是你的亲弟弟——”

“把钱给我,让我走!”伊肯纳吼叫着伸出手。

母亲丝毫未受干扰,他吼叫的时候她继续说话,结果两人的话全混在了一起。“你弟弟给我和你钱喝的是让我一样的奶走!”

“把钱给我,让我走!”伊肯纳的声音拔得更高,母亲每多说一个字,他的愤怒就加重一分。母亲发出轻轻的啧啧声,不断摇头。

“把钱给我。我要一个人去,”伊肯纳控制住了音量,“求你了,请把钱给我。”

“小心雷击你的嘴,伊肯纳!老天!你什么时候开始不听我的话了,嗯,伊肯纳?”

“我对你做什么?”伊肯纳使劲跺脚,吼叫着抗议道,“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老是挑我的刺?你这女人,我对你做什么了?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待着?”

围坐在客厅里的我们跟母亲一样惊呆了。他竟然敢叫母亲“你这女人”。

“伊肯纳,这还是你吗?”她用食指指着他,压低声音说,“学着公鸡扑扇翅膀的鸭子?这还是你吗?”就在她说这些的时候,伊肯纳朝门口走去。母亲看着他推开门走出去,打了个响指,提高嗓门说:“你等着。等你父亲打电话回来,我会告诉他你变成什么样了。别担心,只是让他回来。”

伊肯纳嘘了一声,猛地冲出院子,门在他身后哐啷一声关上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在我们家史无前例。恰在此时,有人按响了汽车喇叭,而且发疯似的按个不停,好像是在将刚才发生的一幕广而告之。喇叭声消失后,我的脑袋里还在嗡嗡作响,伊肯纳的公然反抗在我的意识里更严重了。母亲跌坐在沙发上,震惊和愤怒让她透不过气来。她绝望地自言自语,双手抱在胸前。

“他头上长东西了。伊肯纳头上长角了。”

她的绝望触动了我。她惯于触摸的身体部位似乎突然长出了尖角,手指一碰上去就会流血。

“妈妈。”奥班比叫她。

“嗯,纳姆——我的父亲。”她回答说。

“把钱给我吧,”奥班比说,“我可以去买药,本可以和我一起去。我不怕。”

她抬头看他,点了点头,眼中有笑意闪过。

“谢谢你,奥贝。”她说,“天黑了,还是波贾和你一起去吧。你们俩都要小心。”

“我也去。”我说着站了起来,伸手拿衣服。

“不,本,”母亲说,“留下来陪我。两个人够了。”

在我们的生活四分五裂之后,我时常想起这句“两个人就够了”。它预言了几个星期后降临在我们家的噩运。我坐在母亲和奥班比旁边,琢磨着伊肯纳的巨大变化。以前我从没见过他对母亲如此无礼,因为他深爱她。在我们几个里面,他长得最像她。他的肤色同她一样,是热带蚁丘的颜色。我们这边,对已婚妇女的称呼通常跟她们的第一个孩子的名字挂钩,所以母亲被人称为“艾克妈妈”或者“阿达库”。伊肯纳独享了最早的母爱。我们几个要到几年后才会陆续睡上他睡过的小床。当年装着他用的药和婴儿用品的篮子也传给了我们。过去,他总是跟母亲站在一边,哪怕要对抗的人是父亲。有时候,我们不听母亲的话,没等母亲出手,他已经在惩罚我们了。正是他和母亲之间的伙伴关系让父亲深信,即使他不在,我们几个孩子也不会长歪。父亲右手第四个指头上有个小疤,是伊肯纳咬的。多年以前,我还没出生,父亲有一次在盛怒之下打了母亲。伊肯纳扑过去咬了他的手指头。他自然没法再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