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丽芙·基特里奇(第2/4页)
计划是这样的:母亲会请一个朋友准备简单的自助式餐点,时间是两个小时,从晚上六点到八点。我们喝香槟,母亲会抿一口,那将是她自确诊以来喝的第一口酒。
我在每封邀请函上都注明两项要绝对遵守的规则:不送礼,不敬酒。母亲在身后看我用电脑制作电子邀请函(我提议的),写出席规则,她摇摇头说这样不好,然后自己坐下来,把“不送礼、不敬酒”改成大写字母,说这样比较好。
生日派对要到3月31日那天举行,还有好几天。这期间还有许多要完成的事情,包括看几次医生门诊,不过这会给我和母亲许多时间来看书、讨论书。她还得为孙子艾德里安选一份礼物。在一番寻觅之后,母亲把《霍比特人》的最初版本作为他的九岁生日礼物。“不再买塑料玩具了。”她说,“就买书送给他。”
我们选定了两本下次读书会要阅读的书,先各自看完再做交换。一本是丹尼瓦尔·缪努丁刚出版的小说《其他房间,其他奇迹》,另外一本是普利策获奖作家伊丽莎白·斯特劳特一年前出版的《奥丽芙·基特里奇》。这两本书都是短篇故事,都是独立短篇但又相互联结。母亲要先看斯特劳特的,我先看谬努丁的。
母亲继续用新的化疗组合接受化疗。现在不用在胸前挂输液瓶了,而是重新采用老式的点滴,但仍然通过接口。这些我们都很熟悉。
我们坐在等候室的椅子上,看着书,或者随便讨论着什么,间或有个护士会念名字。过了一会儿,就轮到母亲了。“玛丽·安?玛丽·安·施瓦尔贝?”我们拿起大衣、书和喝了一半的摩卡咖啡,跟着护士穿过开开合合的门进入治疗室内。
母亲坐在躺椅上,我坐在她身边,大衣堆放在椅子下面。一进到治疗室很快就会有人进来,我希望今天是科特,他是母亲最喜欢的护士。科特比我高几公分,很英俊——不是电影明星的那种英俊,是那种你会想象他在电影里扮演一名有魅力的陆军分队成员的人,或是在一个关于医院的戏剧里扮演一名男护士,就是这样。母亲只要看见进来的是科特,就会笑起来,并且询问他公寓的情况,有没有去哪里度假,他好不好之类的。
科特的脸让人觉得严肃,他做事专注,下颚紧绷,但他很清楚自己与每一位病患只有有限的相处时间。所以他在做事的时候,会跟病人聊聊自己在做些什么,但不会聊太多。我有个朋友的父亲每次在纽约的餐厅用餐时,一定会先跟服务生自我介绍:“你好,我是爱德,这是苏西,我们是从南达科他州来的。”每次他爸爸一开口,我的朋友就会有些尴尬。母亲在和科特交谈的时候,我也有相同的感觉,我觉得科特并不想与她攀谈,他只想专心把事情做好,而她只是另一个即将死于癌症的老人。但这不是事实,这只是我们所有人对于父母的孩子气感到的尴尬:他们太过热情,太不酷了。
母亲喜欢盖着毯子(她总是觉得冷),也喜欢在手臂下放一只枕头,一杯温热苹果汁。她从不主动要求这些,但每次得到这些她都会由衷地感谢,几乎是惊喜地接过来。如果这些物品不是近在眼前,她是不会开口要求的,但偶尔她会试探性地问:“一般我来这里时,他们会给我一杯苹果汁。我是不是该喝点什么?”但更多的时候她什么也不问。
“妈妈,要不要让他们拿来一杯苹果汁?”
“不用。”她说,有点恼怒,“我又不是每次都非喝不可。”
“没关系,我来要。”
“那好吧。”
总会有一串问题等着母亲回答:感觉怎么样?累吗?肠胃好不好?这时会有另外一个护士来做化疗检查,母亲向她复述了自己的姓名以及出生日期,护士再向我们重复一遍,以证明病人与输液药品对得上号。然后,护士将输液包插进钩子倒吊起来,像是墨索里尼倒吊在肉钩上。生理盐水准备就绪了,我们会小心注意它注射的情况。
“还需要我为你拿点什么吗?”科特问。
“不用了,谢谢你,科特。你真的很贴心。”母亲说得好像科特招待她在乡村度过周末,而她经历了长途跋涉后,刚刚在铺着羽绒被的床上准备小睡片刻。
四周很安静。人们输着液,无声地交谈着,只有机器哔哔作响。护士们穿着橡胶底的帆布鞋轻快地走进走出。根据输液的情况而定,我们有大概五个小时的时间。这一次,治疗可能会延长到六七个小时。因为这天医院很忙,每个环节都延迟。做完这次化疗,还得再做一次扫描,看一次医生。她很确信新的治疗没有效果。不是悲观或者宿命论的想法,只是事实。她感觉自己的病越来越重,看起来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