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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间,我决定绝口不提“北达科他州难题”。吉妮做饭,孩子们摆桌子、清理台面和扫地,我喜欢洗碗。尽管我们为人父母的风格相当随意,还是有两条规矩:在餐桌上对他人表示起码的尊重;吃东西的时候旁边不要有书、杂志、功课和电子设备。娜塔莎和安东尼显然刚在楼上争吵什么事,传递餐食时,他们各自沉浸在版本稍有不同的青春期愠怒里,娜塔莎对食物挑挑拣拣,安东尼则狼吞虎咽。清理的时候,他们叽里咕噜地又吼起来,然后各自重重地摔门回房,温习代数。
等洗碗池清理干净、碗碟也摞好后,我摸上楼去,两只手捧着我那乐观得不可救药的家庭出行计划,就像捧着一盆枯萎的天竺葵去探望生病的老阿姨。
我敲敲娜塔莎的门,发现我们很会读书的女儿正对着电脑,戴着耳机,她周围的墙上贴着美国女子足球队的运动员,还有腹部扁平、噘着嘴唇的年轻摇滚歌星的海报。她还在因为跟弟弟的争吵苦着脸,摘掉耳机后,有点不情愿地转向我。我拉过一把椅子,第一千次注意到,她的眼睛有多像我的母亲。一种灰绿色的、高原拓荒者式的直率,就好像在那些雀斑和长睫毛下,卧着光秃秃的石头。我有时会担心,她会不会像我母亲一样,成为一个踏实、可靠却不怎么温暖的妻子。然而,那个冬天的下午,我提前两小时回家,发现她和她的天才男友杰瑞德正浓情蜜意地在客厅的沙发上亲热。热络得很。
我说:“塔莎2,你知道我得去北达科他州解决爷爷奶奶的房产。”
“我知道,爸。”瞟一眼电脑屏幕。或许史黛西正在写,尼尔的新发型不如以前的可爱,或者艾琳那天选的短裙实在丑到家。刻不容缓地回复这些东西很重要。
“嗯,我在想,如果我们趁机来一次公路旅行或许会很好玩。我们四个。贾斯伯也去。我们可以尝试露营,或者住好的酒店,也可以二者结合。游游泳,吃吃东西,看看名胜。一次家庭冒险。你看怎么样?”
她看着我,久得似乎有她整个童年那么长,然后说:“爸爸,露营?跟我那个恶心的禽兽弟弟?”
“好吧,那就从里面减掉露营。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她的眼神突然变成了30岁的人才有的眼神。宇宙有一条定律:你说出口的话总会回到自己身上,而且完全是一模一样的语气。“爸爸,”她说,“理智一点。”
通常来说,我是那种乐天的人。这在图书出版界是可贵的性情,因为每失败十八次才会有一次成功,而且每年至少有一到两次,时尚的潮汐能把最脚踏实地的人儿冲进险浪。这在养育青少年的险恶水域里也是可贵的性情。所以,尽管在娜塔莎那里彻底碰壁,我还是走过门厅,敲了敲安东尼的门,心里想的是,我要是说服了他支持这次家庭自驾游,那么他和吉妮加上我,就能逐步做娜塔莎的工作,让她不再抵触。
那个春天,安东尼正在饱受被称为“发育期”的折磨。相比于脸上的其他器官,他的鼻子和耳朵长得太快了。皮肤看上去就要被撑爆了。上唇上面冒出了黑须。他的姐姐当然乐此不疲地提醒他这些烦恼,吉妮和我通常得充当调解人的角色。当我走进他的房间时,我发现他正躺在床上,一次又一次往空中投掷棒球再接住它,处于闷闷不乐的催眠状态。
“我记得我也那么玩过。”我说,一边侧坐到床上,捏了一下他的小腿。安东尼正处于不怎么喜欢被人触碰的年龄。“有些夜晚,我试过接住一千次。”
“在那些无聊的北达科他州的夜晚,是吧,爸爸?”他停止抛球,看着我。
“有时相当糟糕。但从其他方面看,那里也是很酷的地方。你从没见过那里真正的乡下。野生水牛,不毛之地,印第安人之类的。”
“是吗?”
“像是一个不同的世界,”我感觉到鼓励,继续说,“奶奶和爷爷喜欢那里。”我看到一道熟悉的阴影掠过他长满粉刺的脸。他和我父亲一直很亲近。“还在为他们难过,嗯?”
“是啊。”
“我得去那里一趟,你知道,解决房产的问题,卖掉房子。”
“什么时候?”
“8月。我应该是开车去,只有在8月,我才可以走开那么久。想去吗?”
“去哪儿?”
“北达科他州啊?”
“开车去?”
“当然。我觉得我们可以趁机来一次家庭冒险。我们所有人。”
“算了。”
“那就我跟你呢?”
“算了。我在考虑参加橄榄球队选拔。我正准备问呢,你们都去科德角的时候,我能不能去约拿家住。”
你只有61公斤,我想说,但忍住了。我自己以前也当过61公斤的橄榄球运动员,大概一共就上场了14分钟,那段时光留下了很多美好回忆,还有一个摇晃的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