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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纽约,经过整个8月,你的感觉从“夏天永远不会结束了”到“它已经结束了”。但在它结束之前,出版界滑入了某种休眠期:更成功的编辑、经纪人以及作者都远离大城市,从曼哈顿逃往汉普顿、玛莎文雅岛、科德角、伯克郡去了。皮包骨头的儿子们拼命争取入选橄榄球队,饥肠辘辘地回到家里,被抓得一身伤,还兴高采烈的。女儿们去购物商场工作,还充当临时保姆,夜里想象着拥有自己的汽车进入梦乡。郊区的主妇们做园艺,当司机,买菜做饭,躺在网球俱乐部的游泳池畔晒太阳。而郊区的丈夫们,当然,理所当然地,给家里的一辆车装上行李箱、地图、几件运动外套,然后上路,还能去哪儿?去北达科他州西北部的大草原。

道别平淡无奇。就是早餐过后,我敲敲安东尼的门,进入他“自己的私人空间”说再见,却发现我儿子几乎在床上不省人事,脸朝下压在床单上,除了一条布朗士区野马队的蓝色运动短裤,什么也没穿。娜塔莎外出给邻居朋友家看小孩了,四天的郊游,有钱可赚,他们家在布鲁克岛有一栋房子,还有几个浅黄头发的男孩,会用三种语言大叫“把它给我!现在就要!”吉妮去给一个朋友做早饭,那个朋友刚动过什么胃部手术,还不能做饭,也不能开车。我们前一晚好好地吃了一顿饭(香菇炖饭和巧克力布丁),当时说过再见了,所以我已经可以上路。不过,我还是磨蹭了一会儿,对我儿子的脊梁骨挥挥手,无声地道别了一下,慢悠悠地走下楼梯。

冰箱嗡鸣。柠檬色的晨光落在桌布上,照在一盆自家种的花和散乱的《时代周刊》上。在过去的,多少,二十年吧,居家生活如此彻底地笼罩着我,以至于我感觉,一旦我最终关上身后的门,大步走向车道,就像被剥掉了几层皮肤,露着嫩肉出发,进入美国积满灰尘的中心。

但我还是走了。开出车道。在帕尔默右转,穿过镇中心,然后下了87号高速公路,开过美国名人纪念堂,沿着哈莱姆河,驶过乔治·华盛顿大桥。我在往新泽西州的帕特森市开,“希腊菠菜派”西西莉亚住的地方。我的妹妹,那个怪咖。

有上路的兴奋,有把吉妮、孩子和贾斯伯留在身后的伤感。先是几英里拥堵的快速道路。然后,就在我从缅因街出口下去(广告牌上写着:帕特森,欢迎您),拐进满是折扣店和老式大楼的拉丁贫民窟,经过丰富信仰教会时,一种毛骨悚然的畏惧从我跑鞋的鞋底渗了上来。出于尴尬,我到目前为止一直忍住没说,我的妹妹是如何谋生的。给你一条线索:在摸索着穿过帕特森市中心之后,我转上她家那条街,就在那里,一块淡紫和奶油色的招牌像花哨的手指甲一样伸到路上。

西西莉亚·林林

塔罗牌,看手相

前世回溯

灵性旅程

旅程,我心想。旅程好极了。

自打西西莉亚搬到东部,印出名片起,她的生活方式就一直让我明智劳作的父母心里别扭。他们概念里的“旅程”是在8月开车去米诺参加州展览会,看牛拉车。他们概念里的“灵性”是在周日上午去一趟迪金森的路德教会,在那里他们会跟着圣诗一起哼上几句,熬完布道,之后在杰克的咖啡馆吃自助午餐,开车回农场,回到生活的真实事务上。“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同时回家探亲时,父亲对我妹妹说过一次,“你是说,你靠告诉别人,他们一千年以前是个什么来谋生?”

我在招牌后面减了点速,一路开到车道尽头,这样从街上就看不到车了。当然,这很傻,因为在帕特森,有人能认出我的车或我的概率是十万分之一。不过,在办公室里,我还是有一定声誉的,我不是瞎胡闹的中西部人,要是在度假的第一天,就被人看到我去参加前世回溯,那可不成。

下车之前,我坐了一会儿,缓慢地呼吸了几次。自从我拿起电话,告诉我妹妹我们要一起开车去北达科他州的重大消息以来,整个春天和大部分的夏天我一直在告诉自己(现在还得默念一遍):我要友善。我要耐心。我会约束自己想嘲笑想讥讽的那一面。我会在很大程度上放任西西莉亚古怪的烹调习惯。我要记得,她很疼爱我的孩子,而且从他们还不能正确地叫出她名字的那些日子起,他们就超爱她。

十天。汽车旅馆要两间房。我要友善。

但当我下了车,转向她家时,我看到她坐在她家破旧不堪的露天平台边缘,打着赤脚,而且她不是一个人。我感觉自己退缩了。

西西莉亚和她的同伴没有身体接触,但他们的坐姿在我看来十分亲密。我马上管好自己,试图在脸上保持和蔼可亲的、思想开明的表情。我妹妹继承了我们家的美貌,我继承了理智的头脑。她有美丽的小麦色头发,一张快乐的大嘴,还有像老爸一样的棕色眼睛,散发出一种你通常只能在幼儿的眼里看到的光亮。她的体形有某种结构上的完美,如果那么说正确的话,那经常让我想到米开朗琪罗对大理石的鬼斧神工,也经常让其他男人考虑他们该用什么方式来说服她脱掉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