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今年在耶路撒冷(第2/6页)

有着挑高圆顶天花板的厨房,改建前想必是一处天井式庭院,还有迷迭香与叙利亚奥勒冈盆栽靠着外墙排排站,当年屋主与邻居的孩子们可能会在这庭院绕着一棵每年开一回香花的孤单的扁桃树玩耍。但如今天井上头已经被巨大的透明塑料圆顶封起来,光线透过圆顶洒落屋内。我常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教堂,特别是当晚上里欧外出,孩子们也就寝后,我独自熄了灯,坐在嵌入式的厨房吧台前戴上耳机听音乐时,这种感受特别强烈。

我们当初会选择这栋房子,是因为艾梅克勒方街上咖啡店林立,看来十分热闹,但我们很快就意识到整件事是一场骗局。这里的居民大多是美籍犹太人(偶尔夹杂一些英国人与法国人),他们购入许多阿拉伯豪宅,但只有到犹太假期时才会来住。因此一整年里的其他时间,这些房子总是上着锁,空荡荡的。在这条街上众多咖啡店和餐厅里,英语随处可闻。我们搬来这里的头一个月就发现,这里到处都是来自英语系国家的犹太人,而比起我跟孩子们,里欧的感受尤为强烈。咖啡店的服务生甚至拒绝跟里欧用希伯来语交谈,这让他十分愤怒。早在我们安顿好之前,他就开始后悔搬进了这个英语横行的保护罩里。他不愿意与我们一起去艾梅克勒方街上享用各家咖啡店著名的以色列早餐,那里的早餐分量大到全家人共享一份都没问题。我们搬过去后的前两个月几乎天天外食,因为负责帮我们把家当从伦敦运到耶路撒冷的船运公司把东西搞丢了,于是我们住在洞穴般的大房子里,却没有一件家具,甚至连张床都没得睡。我们只能与山谷里鬼魂的回音共居,它们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屋内每个角落。

我们房子后方就是希勒尔咖啡店,那家店是这条街著名的地标,因为就在我们抵达耶路撒冷的前一年,有位二十二岁的自杀式炸弹客在店门口引爆炸弹,造成二十多人丧命,当中有几位还是反对以色列强行占领的以色列重要知识分子。这家咖啡店位于一栋优雅的阿拉伯建筑一楼,过去一年来已重建为现代新颖的玻璃橱窗店面,并且再度成为众人聚会的热门地点。“事实上,现在比过去忙。”老板这样对我说,“因为重建后老顾客又继续光顾,还多了许多新客人想过来看看这个地方在爆炸之后成了什么样。”我不禁想着人类真是天生就对死亡、毁灭与未知的恐惧着迷,又或者我们生性就爱挑战潜在的危险,并借由造访危险之处来克服内心的恐惧?

我们每天早上都会去这家希勒尔咖啡店吃早餐,餐点包括一份巨无霸香草蛋卷、咖啡、新鲜柳橙、五种不同的蘸酱、鹰嘴豆泥、蔬菜沙拉、配蘸酱食用的生菜、一片口味不一的甜点,再加上新鲜的硬皮面包。孩子们会狼吞虎咽吃下这些餐点,他们永远处于饥饿状态。我们家里没有熟食,因为锅碗瓢盆全都还在运送途中。我们亲切的邻居借给我们三张床垫,我们便直接把床垫放在石头地板上睡,好在当时是八月末,是全年最热的月份。到了第二周,我买了一口汤锅和一口平底锅,这样一来,临时有需要便可以煎个蛋、做点简单的意大利面,然而愚蠢如我竟忘了买盘子。某天早上我们懒得着装外出用餐,于是我往平底锅里打了几个蛋之后,突然意识到了此事。我跑去找借我们床垫的邻居,问他们可否借我们几个盘子。我们手边有足够的塑料餐具,全都是每回外带餐点时基兰和玛亚收集来的。

“我们手边恐怕没有多的盘子。”我们的邻居艾伦与卡萝·罗森索尴尬地说。

“只需要借两个盘子给孩子用,不会借太久的。我们的东西应该很快就会送来了。”我对他们说道,心中不解他们何以会拒绝如此简单的请求。

“真的很抱歉,我兄弟为了举办婚礼,把我们所有的备用碗盘都借走了,真的没有多的可以借给你们。”卡萝的语气听起来相当过意不去。

我大感意外。他们是有三个孩子的大家庭,住在宽敞双拼住宅的其中一户,他们肯定有多的盘子可以借我们。我一脸失落、困惑地站在我们两户共享、中间只隔着一道低矮竹篱笆的宽敞露台上。一脸亲切的罗森索夫妇见状便说道:“有其他需要尽管开口。你们需要床单、毛巾吗?”

“不用了,谢谢。”我心不在焉地说,内心仍疑惑为何她连两个备用的盘子都没有。想到躺在平底锅里的蛋,我可以听见玛亚与基兰在争论谁该吃较软的那一个。基兰对煎蛋有特殊的要求,他只吃完美的单面太阳蛋。有时候鸡蛋刚从冰箱里取出,煎了两分钟,“太阳面”还是冷的,我只好翻面煎。但是基兰拒绝吃翻过面、蛋黄被包在柔嫩蛋白里的荷包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