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菲妲与塔玛的难题(第4/4页)

同时,就在塔玛即将出发前往普林斯顿的最后几日,那只狗不断地惹毛她。如今菲妲已不住在这里,少了一个巴勒斯坦人居中调停来舒缓她身为犹太人的罪恶感,让她看这条狗格外不顺眼。茄子几乎把家里每个能咬的东西都咬了,再加上因为现在无人定时遛狗,茄子发疯似的咬每个来访的客人。塔玛向菲妲下了最后通牒,告诉她狗非走不可。

有一天那条狗就真的消失了。是菲妲打电话给一处狗繁殖场,请他们给那条杂种狗一个痛快。

塔玛说那天晚上她把狗咬过的沙发套和床垫全都扔了。如今艾因喀拉姆这间屋子里不再有菲妲的味道。随着茄子走了,菲妲与塔玛之间最后的联系也被切断了。但还有一件事,塔玛仍得替菲妲赢得官司。塔玛必须替菲妲全家人争得蓝色身份证,这是她前往普林斯顿大学前,与以色列司法制度的最后一场战役。

几周后菲妲被传唤出席一场听证会3那是她与她家人期盼已久的大事。

塔玛在法庭奋战。当她代表菲妲出庭时,她忍住泪水,她指控政府是种族歧视分子,她控诉有关当局对本国国民实施种族隔离政策。塔玛的辩词铿锵有力,字字句句充满愤怒与怜悯。菲妲一家人站在法庭上默默地哭泣,当审判结果宣布时,塔玛也跟着哭了。

菲妲与她的家人都获发蓝色身份证,不过只有一年效期,一年后此案得回庭再议。塔玛替菲妲赢得官司,她不只替菲妲打了漂亮的一仗,也替这些年来她在法庭上所代表的全体巴勒斯坦客户赢得了重大的胜利。

即便如此,这场胜利也未能改变菲妲的决定,我对此毫不意外。她尚未准备好与塔玛和解,她已永久合上生命中与塔玛为友的章节。同时塔玛也把菲妲的案子移交给另外一位律师,她正倒数前往美国念书前的日子。她想远离冲突所带来的愤怒,她想自由地呼吸,想要拥有正常的生活。塔玛不想再夜以继日地被她的客户追着跑,她从未尝过活在巴以政治之外的人生会是什么滋味。

普林斯顿大学相当欣赏她提出的以色列行政殖民研究计划,决定提供她全额博士奖学金,让她得以在未来四年完成论文。塔玛得知此事时欣喜若狂。

就这样,塔玛与菲妲两人都从我耶路撒冷的生活中消失。种种迹象令我不得不面对紧迫的现实,也许我的时候到了,也许我也该切断与“黑寡妇”之间的联系,我应该远离它灾厄不断的历史。唯有菲妲与塔玛在我身旁,我才能在这座城市找到归属感。通过她们,我可以理解耶路撒冷,我可以从这城市混乱的历史迷宫中找到出路,从这城市正反对立的诉求中脱身。她们开阔了我对这城市的眼界,教我如何去爱这城市的景色,这是我头一次可以不用通过里欧就对这座城市投入私人的情感。我与耶路撒冷之间的联结依附在她们身上,随着她们离去,这份联结也逐渐磨损。我发现我自己再度转向里欧寻根,想要与这座城市重建一段稳固的关系。

同时间这个地区发生了一连串重大的政治改变,让我们这些国际组织的成员都更加深了离开的念头。二○○九年以色列大选,右翼政营获得多数席次,并推派班杰明·纳坦雅胡组阁。我们从此进入了抱持孤立主义的纳坦雅胡时代,以色列政府领头重启殖民区建筑翻修,并且全面搁置和平会谈。以色列政治逐渐偏重于国内事务,国际媒体上也少有中东世界的消息,取而代之的是以色列的国内新闻,例如一位前总统爆发性丑闻,还有一位前总理被指控多次索贿。从我们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似乎已暂时不再关心巴以冲突。新的以色列政府只关注内政事务,并且回避来自国际各界的调停。

尽管身处这个政治形势令人失望的地区,我仍然甩不开我那难以捉摸而私密的悲痛。我过度放任我的情绪,导致我的人生如今渐渐走偏。有太多未完的细节需要整理,有太多未结的旧账需要厘清。我需要帮助,我需要外力介入好停下我情绪不断抽离的状态。“黑寡妇”已开始要将我逐出这片土地。以色列退出和平会谈令我心中对耶路撒冷的情感逐渐消退,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呼救。而我在这世上仅存的唯一一个微弱希望此时又看似远在天边3我再也无法触及里欧。此刻他也同样迷惘,试着理解以色列何以将政治重心转向内政。此刻已无人在意我的流产之痛,我为自己沉溺于伤痛之中而感到羞愧。但我就是走不出来。里欧与我此刻同住一个屋檐下,我们不再争吵,但之间的距离却无比遥远。过去我们虽有争执,但至少我们是在对彼此发泄直接而深刻的情感。如今我们朝着平行的方向前进,路线少有交集。我由内而外都被击垮了,整个人虚弱无力,而我曾经深爱的城市就这样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