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手中的魔力(第6/36页)
是的,有太多太多的问题。不过书比问题更多,难以尽数。人类用他们典型的人类方式写了无数的书,多得一辈子都看不完。尽管人类的日程堆积如山(例如工作、爱情、性爱,说一些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的话),尽管有太多太多的事令人类抱憾却无暇处理,但他们还是要拨冗读书。
因此,人类开卷之前必须知道书的概况,就像他们应征工作时必须知道那份工作是否会让他们59岁时心智失常,继而从办公室的窗户一跃而下。或者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女人也一定要弄清楚那位正在大谈他的柬埔寨之行、妙语如珠的男人将来会不会有一天搞外遇,会不会为了一个开公关公司、成天把卡夫卡挂在嘴边却从未读过卡夫卡、名叫弗朗西丝卡的年轻女人离开自己。
言归正传,我走进了这家书店,翻了翻桌上的几本书。我发现有两位女店员笑得花枝乱颤,还对着我的脐下三寸指指点点。我又一次陷入困惑,是不是男人不该进书店?或者异性之间存在着某种形式的讥笑之战?店员是不是成天都以取笑顾客为乐?难道是因为我没穿衣服?谁知道呢。不管怎样,这都有一点闹心,尤其是以前我唯一听过的笑声是一只毛茸茸的伊比索[4]发出的闷哼声。我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书上面,我决定看看书架上一排一排的书。
很快我就发现他们运用的检索系统是依照字母顺序的,而且和每位作者姓氏的首字母有关。人类的字母表只有26个字母,简单得难以置信。不久之后,我又发现“M”类书籍中有一位女作家的书,名为《黑暗时代》,作者叫伊莎贝尔·马丁。我把它从书架上取下来。书架上有一块小小的标签写着“本地作家”。这本书的存货只有一本,比安德鲁·马丁的书少多了。举例来说,书架上安德鲁·马丁的书《方圆》有13本,另外一本《美国π》有11本。它们都是和数学有关的。
我拿起这些书翻了一会儿,发现它们的背面都有“£8.99”字样。我之前看过《时尚》,对这种语言有一些了解,所以现在我知道这指的是书的价格,但我没有钱。因此,我只能耐心等,等了好久才没有人盯着我,这时我开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出书店。
终于,我可以放慢速度走路了,裸奔实在不舒服,睾丸甩来甩去很是累赘。我开始看书。
我在这两本书中寻找黎曼假设,可除了一些讲述这位去世多年的德国数学家波恩哈德·黎曼本人的无关内容之外,我一无所获。
我把书扔在地上。
人们开始驻足打量我。身边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无法理解,看看,这里有垃圾、广告、自行车。全是人类所独有的小玩意儿。
我和一位身披长雨衣、一脸络腮胡须的大块头男人不期而遇,他步履蹒跚,看起来好像受伤了。
当然,我们也许知道短暂的疼痛是什么滋味,但这个男人的疼痛似乎和我们的不一样。这时我才想起地球是一个死亡之地。这里的一切会恶化、退化直至死亡。人类生活处处皆是黑暗。他们到底该如何应对?
以愚蠢应对,例如缓慢阅读。这只能用愚蠢来解释。
不过这个男人似乎无心应对,他的眼中写满了哀伤和痛楚。
“上帝啊,”男人喃喃道,我猜他把我当成了某个人,“真的是一丝不挂啊。”他身上有一股细菌感染的味道,还有其他几种说不上来的怪味。
我思忖着是不是应该找他问路,手上顺来的地图只是二维的,看得有些不大明白,但我还是没勇气问他。我也许可以说一些单词,但他的脸与我相隔太近,圆滚滚的鼻头和哀伤的粉红色眼睛几乎要贴上来,我实在没信心把话说利索(我是怎么知道他的眼神充满哀伤的呢?这是个有意思的问题,是啊,我们沃那多人从不知哀伤为何物。答案是我不知道。这只是一种感觉,也许是我内心住着一个幽灵,也许我已变成了人类的幽灵。我没有人类的大脑,但有他们的身体。感同身受是生物属性的一部分吗?我只知道他的眼神令我不安,比看到他的痛楚还让我难受。在我眼中,哀伤犹如疾病,我甚至怀疑它会传染)。所以,我与他擦肩而过。我得试着自己找路,虽然这是我记事起的头一遭。
现在,我知道安德鲁·马丁教授在大学教书,但我不知道那所大学的模样。我猜它总不会是悬浮在空中、由锆壳制成的太空站吧,可除此之外我毫无头绪。我实在没法看着两座建筑对你说,哦,这座是什么什么类型的,那座又是什么什么类型的,因为这里的建筑在我看来都一模一样。好吧,我只能继续往前走,无视人们的惊叹声和哄笑声。每路过一处建筑,我都会摸着它们或砖块或玻璃的外墙,似乎触觉比视觉能告诉我更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