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娘(第2/5页)

织娘将生丝覆上织轴,拿起筘刀,将线头引入筘片。丝脚坦露于撑牙上,织娘捻起两段丝,拇指一绕,打出一只结。

一只接一只,足足打了百十个后,经丝终于贯连。织娘踩动踏板,交错丝线织成绸布。

这日天色正好,织娘抬头看云,云像马、像狗、像生翅膀的鱼。风一吹过,白色云团化成人形,落到地面,变作货郎模样。

“你怎回来了?”

织娘不抬头,机杼札札作响。

良久,货郎窘迫道:“几日下来兜兜转转,馍也吃完了,不想竟又转回这里。”

“没出得山?”

“没得。”

“货呢?”

“也没得。”

织娘松开踏板,笑道:“依我看,你心愚脑笨,怕是永远走不出了。”

货郎探过身,向着织娘连连拱手道:“姑娘可知道山的路?若能指得方向,小可必感激不尽。”

“且不说谢我,”织娘道,“我自生下,便没出过这山,又何能给你指明方向呢?”

货郎闻言,面色忧愁。织娘见状欲笑,从织机旁起身道:“行了这么多天路,想必也疲劳?不如去屋后洗个澡,我自有好吃好喝招待。”

织娘端来焖茭白、烧菱角,还有煨好的叫花鸡。一壶烧酒摆在桌上,两只杯盏相对而视。

货郎换上新衣,不动筷子,坐在凳上出神。

“怎么,这菜不合口味?”织娘问道,“这是新杀的鸡,你不妨尝尝。”

货郎回过神,摸起筷子,尝了口菜,辨不出味道。末了,他放下筷子,埋下头来。

织娘见状,亦失了胃口,问道:“还想着回家一事?就算想回,也得先吃饱。”

货郎抬头道:“姑娘所言甚是,小可方才只想事情,怠慢了姑娘,我先自罚一杯。”

“这倒不必。”织娘道,“容我问一句,这么急着回家,是因有人挂念?”

货郎答道:“小可父母双亡,亦未成家。只是这货掌柜催得紧,一天也不得耽搁。我既已失掉大半,若再不将剩的送到,恐心中不安。”

“你倒是好心肠。”织娘道,“明明吃了苦头,还为别人着想。如今山路复杂,不如先休息个十天半月,再寻路也不迟。”

说罢,织娘为货郎斟酒时,袖口间似有物一闪而过。

“此筵权当送行,”织娘道,“愿你早日出山,不再迷路。”

二人于是推杯换盏,交箸畅食。

日落西山,白月渐升,几盏下来,货郎竟觉飘然。酒似线虫,直直钻入髓缝,货郎思绪就此断线,沉沉坠入梦中。

货郎再醒时,日上三竿,身上是一席丝被,又软又滑,于春寒中藏一团暖意。

货郎伸手去摸,浑身赤裸。他顿时起身四下打量,见自己身处闺阁之中,衣物整齐叠在一旁。

“姑娘,”货郎边穿衣服边喊,“你可在外头?”

“昨夜睡得可好?”织娘端饭食而入,问道。

货郎闻言,诧异道:“难不成……”

“你都不记得?”织娘似笑非笑问道。

“当真记不得。”

“昨夜你喝多酒,我搀你入房,谁知你竟把我扑在床上。你力气那般大,我敌不过你,只得……”

不等织娘说完,货郎跪下,慌道:“小可不识分寸,贪杯酿祸,罪该万死。”

织娘赶忙伏身道:“你怎这般痴傻,醉成那个样子,我逃将便是。你情我愿之事,何来什么罪过?”

货郎闻言,不知如何是好。

织娘轻抚货郎手掌,缓缓道:“事已至此,我有个法子,你愿不愿听?”

“姑娘请讲。”

“你且说,我美不美?”

“美。”货郎答道。

“比起你乡中女子,何如?”

货郎磕磕绊绊道:“姑娘天生丽质,心肠又好,依我看,无半点瑕疵。”

“既然如此,”织娘道,“何不留在山中,娶我为妻,一同耕织,不再受那奔波之苦。你看如何?”

货郎舌头打结,吐不出一字。织娘心急,挑起指甲向货郎掌心刺去,问道:“究竟愿意否?”

“愿意,愿意!能娶到姑娘,是上辈子修来的福。”

“话不反悔?”

“不反悔。”

织娘狡黠一笑,问道:“从现在起,你当叫我什么?”

“娘子!”

织娘应声出门,一手端绿豆汤,小步到他跟前。

“今日砍柴怎去了这久?”织娘道,“这汤你去时做的,搁到现在,正好凉了。”

货郎喝汤,一股凉意沁入心脾,解了方才燠热。

“这豆汤当真解暑。”货郎叹道,“每天若能喝上一碗,快活赛过神仙。”

织娘闻言含笑,在他胳膊上轻轻一拧。

几尺之外,一只花猫慵然走进屋后阴影中。

两人亲昵过,货郎笑道:“我今日于山中多行了几里,哪知取了柴,却找不回来时之路。我在山里绕行一个多时辰,才望见门前那棵桑树。这片山想必深得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