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邸(第3/5页)

“你的高曾祖父,”父亲站在身后说,“伊莱哲·里德尔。”

“他为什么要在家里挂一幅自己的画像?”我问。

“有钱人都这样。”

“有钱人真古怪。”

“或许她在厨房里。”父亲一边说,一边朝屋后走去。

我想留下来探索房间,但完全被它震慑住了。这栋大宅几乎像是活的,它在呼吸。这个想法足以让我不安,我赶紧跟上父亲朝厨房走去,不敢一个人逗留。

我们走过一间饭厅,里面的一张桌子几乎有二十五英尺长,四周摆了几十把椅子,然后是一间阴暗的房间,从地面到天花板满墙都是书,还有彩色的玻璃窗。终于,我们来到了厨房,我的初步判断是,它比我们在康涅狄格的整个家都要大。厨房的一侧是烹饪区,有一张仿砧板式大桌子,被长年累月的刀工磨平了,有一个面包炉,还有一个巨大的铸铁炉子立在一扇宽大的铜质排气罩下方。炉子的对面是一张木头长桌,怪异地配有混色的木椅,大概是个娱乐区,还有几把安乐椅、一张小沙发和一台放在旧电视车上的新电视机。另一面墙里有一个步入式石头壁炉,配有长钩。父亲解释说,这些钩子是以前做大锅炖菜用的。他也指了指那些烤肉转动架,是用来烤羊肋排和厚片牛肉的。

“给军人吃吗?”我问,但他无视了我的疑问。

“这个地方在电力发明之前建成,”父亲说,“没有煤气供应。伊莱哲建成宅邸时,整片地区都是荒野。这栋房子里的每样东西都是烧煤的。我会带你去看地下室,那真是相当迷人的地方。一度有人置入过一个先进的系统,他们用电石和水制造乙炔,给发电机提供动力……”

“你怎么知道这一切的?”我问。

“我小的时候以为那很酷。我可以带你去看那套系统。不管怎么说,他们比所有人都早地让这里通上电。比北邸并入城市、拉来市政供电和煤气早得多。”

“所以我们的遗产都花到那上面去了吗?用来发展一套先进的电气系统?”

“你要知道,”他说,“某个时刻,你会意识到,说一个人自作聪明的关键不是说他聪明,而是说他自以为是。”

“好吧,”我说,“你是从幸运饼干上读来的吗?”

“很有可能。”

在这趟荒唐之旅中,我第一次笑了出来。一部分是因为父亲的玩笑,另一部分是因为父亲,他本人。

我的意思是,他看起来很荒唐。就像动画片《史努比》里的“糙毛”夏奇。他总是戴着那顶旧卡其帽,穿一件白T恤,脚踏船鞋——居然穿成那样旅行!他就那样一副打扮上了飞机,飞过整个国家!母亲那边的祖父母从英国来探亲时,会穿着正装坐飞机。祖母会戴珍珠首饰,穿昂贵的衣服,整套服饰搭配好。我问过祖父一次,他们为什么要那样,他说:“如果我们坠机死掉,想穿着最好的衣服。”那才是对现行体制的尊重。

琼斯·里德尔,我的父亲,他留着一丛钢丝一样的大胡子,胡子太长也太灰,盖住了上嘴唇,这把母亲逼疯了,但她什么也没说过。她从不要求他改变。我知道,她任由他变成她极其厌恶的样子,这样她就能继续厌恶他。他的头发太长,脸又晒得过黑,因为在户外阳光下造船的时间太久,已经长出皱纹。母亲没有让他涂防晒霜,因为她已经放弃了。如果是我出门去邮筒里拿报纸,母亲都会让我涂防晒霜,但爸爸她就不管。她已经完全放弃他了。

我们尴尬地站在空屋的厨房里。我扫了一眼面向草场的朝北的飘窗外面,看到一个骑自行车的女人,看起来像刚从一部老电影里被拎出来的。她骑一辆古董式自行车,有个车筐安在后轮上方伸出去的支架上。车筐里满是杂货,快要漫出纸袋。那个朝气蓬勃又轻盈的女人穿着一条长裙,裙摆在她的长靴上方风情万种地飘动,不知为何——奇迹般——裙摆竟然没有卡到链条里。一头红褐色长发用缎带皮筋绑在后颈附近,她把脸稍稍迎向天空,就好像要问候太阳。我指向她,父亲注意到了。

“她终于来了。”那个女人骑车缓缓兜上车道时,他说。

她留意到我们停在屋前的车,往飘窗看过来,她一定看到了我们在里面,因为她笑了,然后挥挥手。她骑到屋后,从视野里消失。几秒钟后,她进了厨房。她的两颊绯红,上气不接下气。眼神明亮,满是笑意,而且我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锁定在父亲身上。她的一只手按在脖子下方,另一只手扶在臀部上。她穿的是无袖连衣裙,露出蜜色的手臂——有肌肉却不至于僵硬、静脉突出,就像学校里那些沉迷锻炼的妈妈一样——裙子的腰身很紧,凸显出她女性的一面,这种方式我只在电影里和电视上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