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第2/10页)

小明皱眉:搞么事?才见了一面就认弟弟,肉不肉麻啊你?

她说:个斑马[1]!谁允许你在我车上抽烟了,赶紧给我把烟掐了,不然你也给我徒步回去。

我是个有骨气的人,但我深知,永远不要和一个武汉姑娘对着干,因为你不会赢。

就像我深知,永远不要和一个像白玛那样的门巴族孩子比赛徒步,因为你不会赢。

在考来武汉上大学之前,白玛住在遥远的墨脱。

那时他是个小背夫。

传说中的墨脱背夫。

(二)

十几年前,中国背包客运动乍兴,彼时概念界定尚狭窄——众人朴素地崇尚毅力、勇气和体能,比如,走过墨脱爬过乔戈里峰(K2)。

墨脱,秘莲花,白马岗。

墨脱是西藏的西藏,高原孤岛,当年墨脱不通公路,深深藏匿在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最深处。

那里是边境,没有办理边防证的人当年常被阻拦在兵站处,不少人哭着来哭着走,功亏一篑,千辛万苦来时路。

当年这里的路全中国最虐,像是老天爷专门造出来耍人玩儿似的。

路搁在喜马拉雅断裂带上,地震不来则已,来则翻天覆地,加之多云多雨,于是塌方也密集,泥石流家常便饭一样稀松平常。

20世纪90年代曾修建过一条公路,叫扎墨,花了老鼻子钱[2],倒也开进来过一辆车,然后路就断了,各种滑坡断面,被榴弹炮炸过三遍一样。

那车自打进来就再没出去过,日晒雨淋生锈掉漆,沧桑成了文物。

它至今还在忧郁地思索:我是谁?我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我他妈到底算是辆车还是坨城市景观雕塑?

那辆车孤独了很多年,特别可怜,墨脱正式通车是很后来的事了,全中国最后一个通公路的县。

墨脱公路通车之前,出入的路不过两条:

一条是翻多雄拉雪山,从派镇走背崩。另一条走的是嘎隆拉雪山,从波密进。两条路皆长达一百多公里,徒步行军的话,快则三五天,慢则不好说……多少人万里迢迢慕名而来,但永远留在了这条路上,坠崖、雪崩、塌方、迷路或失踪,客死他乡。

山高路远,野林茫茫,阴雨连绵骤雨急降,筋疲力尽,道阻且长,旱蚂蟥噼里啪啦往人身上跳。

曾经有一个时期,那里没有Wi-Fi没有手机信号,徒步墨脱不找门巴背夫,几乎类似于爬珠峰不找夏尔巴向导。

门巴语里,背夫叫“容巴”。

殒命此路的容巴,亦不计其数。

早年间,背夫们结伴背物资时喊号子,谁号子断了,谁应该是掉到崖下去了,最凶险的那段叫老虎嘴,下去了也就下去了,罕有虎口脱险的。

几十年来不通路,墨脱背夫靠双肩背盐巴和粮食,背各种物资。

钢筋水泥等建筑材料也靠他们背,背过吊桥藤桥,背上溜索,背着爬过海拔4000多米的多雄拉,雪崩来了跑不赢,持咒念经,听天由命。

一个墨脱背夫平均负重80斤,最多能背80公斤,整个县城都是靠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背出来的,成千上万吨的物资。及至近年,路虽通车了,徒步旅行者却渐增,容巴渐渐服务于旅行者的辎重行李,什么他们都背,偶尔也无奈地背起某些累哭了的大活人,给人当腿。

门巴人惊人的体能,小屋里的人见识过。白玛初来小屋时恰逢供货商送啤酒,两根烟的工夫,连卸车带码货,他一个人搞掂了满满一皮卡的货。

车停在50米外,库房在二楼,这孩子跑前跑后跑上跑下连个汗星子都没落,玩儿似的。我和老兵张着嘴仰着头傻看着他,他扒在窗沿上龇牙,黑黢黢的高原脸上灿烂无比。

他笑着咽口水:啊呀,这么多啤酒呢,我能喝一点儿吗?

我说自己家的东西客气个屁,弟弟,松开腰带你随便造!

我和老兵蹲在楼下抽烟,各种啧啧。老兵说,按这家伙的体能,应该会是个不错的侦察兵坯子。我们谈了一会儿单兵负重越野和武装泅渡,而后爬上二楼去陪白玛喝一喝,刚一冒头集体唬了一跳……

就这么一会会儿的工夫,大半箱风花雪月易拉罐干没了?这什么肚子?怎么这么能喝?!

白玛就乐:啊呀,这个酒嘛,水一样,还是我们墨脱的鸡爪谷黄酒力气大一些。

欸?不好喝你还喝这么多?

好啦弟弟,开玩笑的,喝吧喝吧随便喝。

他拘谨了一下,也就放开了,说以前在墨脱一个鸡蛋卖5元钱,一瓶啤酒要卖20多元,一来冬天雪封山,物资运不进来,二来主要是运费贵,全靠人背,背酒的人全是喝不起的人,舍不得……

容巴背货用脑袋背,藤带子勒在脑门上,走得再累货不离身,全靠Y形的多马[3]顶一下,歇歇脚。